乡村往事：那一年的大雪

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节气。

我娘说，小雪不见雪，大雪满天飞。

冬天，最美好的期盼，就是下雪了！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学过一篇文章，里面写道，下了一夜大雪。地上白了，树上白了，房子上也白了。太阳出来了，照在雪上，亮得很。天多冷啊！我们都不怕冷，很早就起来了……

那一年的雪，下得和我念过的课文一样大。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哪个地方，没有哪一年的雪，下得和那一年一样大，一样美！

美得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忘记，美得就算明知道自己言词匮乏，也很想把这场雪写下来。

我读小学一年级，算起来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改革开放刚刚开始，农村的分田到户也刚刚实行，一切好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我的村邻乡亲们都充满了干劲。

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六岁多，还不满七岁。

去报名的时候，还有一个小姑娘和我一样大，但是老师留下了我，没有收那个小姑娘，原因是我数数算数认字都比那个小姑娘好。虽然我穿着破烂，长得不好看，还流鼻涕，但是老师觉得我聪慧，透着机灵。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与别人竞争并取得胜利，给了我一个错觉，那就是认为只要自己真的好，别人会发现的，还有就是我是个聪明的孩子。

后来，我仔细想过为什么我会比那个小姑娘好，原因是那时候村里都没有幼儿园和幼儿教育一说，而我的优势是我有三个姐姐，我跟她们一起去上学，还看她们写作业，自然就懂得比那个自己是小姐姐的小姑娘多了。

正因为提前跟着姐姐学了，所以小学一年级的那点内容，对我而言是过分简单，我不费力气就成为班里最聪明的孩子，刚上一年级的寒假，我就被评为少先队员了。

发成绩单的日子，也是领红领巾的日子。

红领巾要两毛钱。

那时候，一分钱可以买五颗比黄豆还大的糖豆，含在嘴里能甜一整天，买一包大公鸡牌子的香烟，只要一毛五。

两毛钱，真的很多。

而且到了年关，我娘并没有多余的钱，但是，她还是借钱给了我两毛钱，让我可以系上鲜红的红领巾。

领成绩单的头一天晚上，我都没有睡好，在我六岁多的人生体验里，我还没有过这么艳丽颜色的服饰，还是新的。

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大雪，第二天天亮得格外的早，我看到了我记忆中最美最大的雪景。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长大后再读到这些诗句，才明白，真正好的文字，无需辞藻雕琢华美，也无需立意宏伟阔大，只需要写出真正的生活。

大雪让熟悉的村庄变成了童话世界。

村里低矮的房子一下子变得壮阔富态起来，袅袅炊烟升起的地方，陷下去一块，露出瓦片的颜色，而平时最破落的牛棚柴棚因为不生烟火反倒格外完美。

田野里一片白茫茫的，往日里秋收之后败落的一丛丛荒草，披上皑皑的白雪，仿佛变身成一只只圆滚滚的大白熊，趴在田间地头。

山林里的树木都像矮了一大截，树底下是厚厚的积雪，树枝上挂满了雪。落叶的树树枝胖了一圈，而常绿树的树枝不堪雪的重负，下垂到最大的角度，树林里不时传来“咔咔”的声音，那是树枝被压断的声音，还有“哗哗”和“沙沙”的声音，那是树叶上的积雪落地的声音。

长大后，看过一篇文章，标题就是“雪落的声音”，雪落下，确实是有声音的，不过要等到积到一定的厚度。

村里早早就热闹起来了，大雪仿佛给村里带来一场盛宴。

下这么大的雪，山里被压断的树枝还有小树，捡回来就是柴火，勤快的大嫂大娘们约着早点吃饭，赶着雪没化，上山去捡柴，等雪化了就湿漉漉不好捡了。

而青壮年男人们也很兴奋，这么大的雪，山里的兔子出来觅食，就会陷在雪里跑不动，正好上山去赶兔子，还有野鸡，下雪也好抓。

小孩子们也很开心，落在桔子叶上的积雪，有的已经硬化成冰，轻轻地从叶子揭下来晶莹剔透的一片冰叶子，舔一舔，凉凉的，就像夏天的冰棍儿，好玩极了，更别提打雪仗堆雪人了。

上学的路上，雪深及膝盖，但是附近村的孩子们都早早跋涉在路上，拿完成绩单，不管成绩好坏，都表示寒假来了。农村的寒假不比暑假，几乎没有什么农活可干，可以撒欢玩了，想想都开心。

我也很开心，我要有红领巾了。

我跟着姐姐们一起上学领成绩单，穿着胶鞋踩在咔擦作响的雪里，兴奋极了，虽然手脚都生了冻疮，但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冷，我向往着鲜红的红领巾。

领完寒假作业，我是戴着红领巾回家的。

直到现在，我想起那天的大雪，还觉得眼前是红艳艳的。

多年后，我读到《红楼梦》的那场大雪：四面粉妆银砌，一个披着凫靥裘的女子在山坡上，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花。

各路红学家都在赞赏白雪红梅惊艳的美，但是，我想到的还是6岁时那场大雪，和那一方小小的红领巾，崭新的，鲜艳的红领巾，一样的白，一样的红。

说也奇怪，小学一年级之后，直到我考上大学离开家乡，记忆中再也没有那样的大雪，再后来，听到老家大雪，都是和雪灾联系在一起，也因为担心老房子坍塌痛哭流涕，下雪上山捡柴赶兔子，冰雪琉璃世界的热闹似乎是一个错觉。

只是，一到冬天，一到下雪的时节，我就会想起那一年的大雪，那一片茫茫的白，还有一角鲜艳的红，总是会浮现在眼前。

苏学士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只是，有些印迹，印在雪上，也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