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1510班学生刘融玄《回归》刊发于《中学语文》2017年第12期

木木文字

同归

湖北省监利县第一中学1510级  刘融玄

我回到家中时我爸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广告播放着一位很有气质的小姐姐在雨中演奏大提琴。爸爸忽地打了鸡血样地问我:“好听吧?好听吧?你不也学了小提琴,什么时候拿出来拉两下?”

心中一股恶寒。

六岁开始学小提琴,足有六个春秋。2006年我家仅有的几个电视频道都循环放映着《木棉花的春天》,女主角千金小姐姐温柔聪慧,遭人陷害了可以忍辱负重装疯卖傻多年,心力投注在家族的复仇上——当然我是看不进这些的,眼睛里就装下了小姐姐那把琴。当年的小县城各方面都落后很多,导致我活了六年却从没见过那样美丽的东西。葫芦丝横行的时代,电视上的小提琴简直是一股清流。白居易听琵琶至于泣下沾襟,那么我听小提琴时连饭都不吃了眼和耳也粘在电视上,大概也算是如听仙乐的正常表现了。

所以当剧中的少爷扬手将琴甩到湖里去时,我几欲拍桌而起,急吼吼地喊起来:“不!我要学这个!爸,妈!这玩意儿叫什么!我要学琴!”

这就是噩梦的开端。半年后我与其他学员生无可恋地夹着琴锯木头式地折腾噪音时,别的孩子还能哭一哭是被家长半哄骗半威胁着送过来学习,我却是活生生自己给自己作死。

我小时候闹腾,捡个棒子演孙悟空都能敲上一天,也看不见爹妈焦头烂额的黑脸,却唯独被这一把温雅的提琴治得服服帖帖。谱架往那儿一摆,规定下今天的练习时间和内容,再反锁房门,我心里的一点乐园就顷刻上演那部著名的电影《2012》。去学琴时听到别的家长恨铁不成钢说自家孩子练了一小时就要歇口气这哪有个样子时,我都不敢抬头承认自己拉了半小时就已经要死要活的实情。寒冬腊月为了在亲戚朋友面前出点风头更要加紧练习,四肢僵劲手指不可屈伸,机械麻木地重复,没带点感情。家中少有学习乐器的小孩,他们看向我的神情同我看向剧中小姐姐的无异。大家都没怎么见过世面,蚍蜉遇见一片水洼就当做海洋。他人的艳羡让我尝到虚荣的滋味。小提琴这东西哪哪儿都好,单摆在家里就是件艺术品,烦人的是需要每日的练习。那时候是分小班学琴,但价格不会比单个拜师学艺便宜多少,那时我父母一月的工资都很难过千,而一学期的学费就要两千多。我死皮赖脸地求着学下去,又没有一颗奋发图强的心,对手赛检测作业成果时如临大敌。又死揪着老师在报名时试过我的乐感后鼓励了一句“这孩子有天赋”,总图着不劳而获,以后能够做出点什么成果。心倒是,比天高。

其实除开磨人的练习后,学琴带来的欢愉倒是其他任何一门学科的突出都不能比的,尽管这欢愉多出于虚荣。以前我所在的班级参加过一位现在已经是音乐学院一员的姐姐的个人演奏会,合奏了一曲《茉莉花》,录影带现在还留在家里做纪念。画质并不清晰,但很容易辨出我的所在,一是因为个子不高而放在第一排,二来由于我往常因缺乏联系时常紧张地不敢动弹而被评价为“表现力欠缺”,担心上场后极度地搅局。老师要求身随琴弓微微摇动,有点意境就是最好,我矫枉过正了,白色连衣裙晃得像在飘。学久一些后团体去参过赛,获过奖,后来穿着演出服给别人婚礼拉琴。我玩性大,正经事记不住多少,却偏偏忘不掉比赛结束后和爸妈、同学一家去过的海洋馆,以及某人婚礼后作为酬劳的第一桶金五十元。小学文艺汇演时学校曾在年级成立过一个临时乐团,大家彼此都认识,很快就玩到一起。演出时十几个小提琴手是要排成阵列坐在舞台左侧的,排练没多少讲究,都挤在关系要好的伙伴身边。到了最后几场演排时老师兼指挥突然把我调出来,和第一排的一个男孩子换了位置。新座位在阵队最前、最接近观众席的一角,当然,也最接近噪音比乐音大的音箱。我近乎崩溃地请求老师把我调回去,他没想和我纠缠,甚至是不耐烦地告诉我:“这已经是最好的位置了,小提琴首席,首席知道吗?回去!”后来我给大家哭诉这段遭遇,队友纷纷表达同情,十来岁的孩子,没人计较这个首席名号,我们心知肚明的是,谁邻音箱,一场演出下来,谁估计得耳鸣。

乐队在演出结束后就散了,之后的这些年我也没有再加入过什么新的音乐团队,只偶尔回想起那一个小提琴首席时仍动魄惊心。我学艺不精,被摆在那儿八成是因为我是提琴手中唯一一位教师子女。我从来没有过能够真正担负起它的觉悟和资格。

琴行的惯例是每年考两级,我从一级到九级用掉五年,单九到十级就用去一年。《梁祝》美吧?我一度听着前奏就要癫狂。最后一整年都钉在这对多事的男女身上,缠缠绵绵地化蝶,全曲拉完少则四十分钟。考级当天因为兴奋和紧张颤抖不已,直到弓扬起的一刻。解脱了。当时畅快地想,过了很久才体味到一丝迟来的心酸。

之后只有在初一和高一的元旦晚会上重新拿起过陈放在家里很久的琴,愈发清晰地明白自己多么学艺不精。这把成人琴在当时的价格超过先前三把的总和,父母经过了复杂的心理斗争才决定买下它,而留给我简直在暴餮天物。到高三良心发现地回忆起那些时光的难得与珍贵,想再拾起搁置下很久的琴艺,还处在调音的阶段,琴弦就“铮”一声断开,余音清悠回转。

我很喜欢的作家讲述她学习大提琴的经历,看到最后居然忍不住哭的冲动。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再练过提琴,却在多年后刚触碰到它时,想起了全部的技法。全部。而这段经历,我与她,如出一辙。

学习小提琴六年,到现在才真正喜欢上它。

但或许还不是太晚。

记忆里曾有一场中秋,我在外婆家表演完《八月桂花香》。那时已经用过晚饭,亲戚朋友赞叹着陆陆续续离场。母亲和外婆送客人下楼,我一人在阳台上,望着日光下鎏金的水塘,出于本能一般拉奏《外婆的澎湖湾》。没有编曲,没有琴谱,光影乐音纯粹交融。不觉时外婆已站在身后,没有掩饰的泪光,很像一勺细小晶莹的碎钻。

那样美好。

点评:

人即如琴,琴即如人。学琴拉琴,一路走来的辛酸与喜悦,正如小作者慢慢长大的情怀。当人长大成熟,那悠扬的小提琴乐声,也成了小作者成长中最美的乐章。琴声美好,人生美好。

(荐评:陈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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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振林,冰心儿童图书奖获得者,全国“十佳教师作家”,叶圣陶教师文学奖获得者,“青铜骏马”文学奖获得者,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小说名家档案作家,上海图书一等奖获奖作家,“中国好故事”获奖作家,“百年百部故事经典”作家,全国第二届吴伯箫散文奖获奖作家,第十四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大奖获奖作家,《北京文学》“重点推出”作家。20多篇小说入选中、高考相关试卷,300多篇(次)作品入选各种选本。在《北京文学》《小说月刊》等刊物公开发表作品百万字,出版文集《阳光爬满每一天的窗子》《父亲的爱里有片海》等十九部。《读者》《意林》《文苑》《百花园》等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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