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定：90后青年——大时代里的小世界
张安定
青年志联合创始人、青年文化研究者、声音艺术家
90后青年，是中国社会史无前例的个体崛起浪潮中的冲浪者。在不确定的年代，90 后青年如何推动自己的个体塑造？他们的向往和焦虑是什么？正在如何行动？他对90后近距离的观察和回答，对生活在同样社会宏观环境，同样处于个体化进程中的不同代际人群，也带来了全新的启示。
九零后是什么？是九十年代出生的年轻人，我还很年轻，我今年三十五岁。我是改革开放之后出生的第一代年轻人。
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干什么呢？我上了大学，混了四年，我玩乐队，做音乐。
在我大学毕业之后，我又做了更多的尝试。我读了两个研究生，去媒体和互联网公司工作，然后在工作之余我还做艺术，还参加展览。
所有这些的折腾，所有这些我二十多岁的尝试，其实我都在试图回答一个问题，我如何可以成为我自己，我如何可以成为一个自由和独立的人。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无数的折腾，到我二十九岁，我成立了一个公司叫青年志，二十来个小伙还有姑娘，平均年龄二十六岁，绝大部分都是八零和九零。
我们想通过研究我们身边的年轻人，更加去了解他们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深刻的相信，如果我能聆听他人的回答也能帮助在一个新的年龄寻找到年轻的含义，我们不想老去。
所以在过去六年时间，深入到从一线城市到五线城市，我们跟很多年轻人聊天，去他们家里陪他们打游戏，吃饭，上课，宿舍，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内心的困惑，或者他们的梦想。
当然我们也想把年轻的声音传播出去，我们有自己的媒体。我们还会把年轻人纠合在一起，大家在我们办公室里—青公馆，我们开黄油青年会议。
当然每年我们还有非常有名的蘑菇青年趴，就在刚刚结束的蘑菇青年趴，我们有超过二十几个年轻组织，上千人的年轻人，绝大部分都是九零后一起喝酒聊天。
这六年的事情告诉我非常重要的一个事情就是，我并不孤单，我看到越来越多年轻人，包括在座有很多都在试图回答如何成为我自己，成为独立自由的个体。而这个问题被越来越多的人，像企业家，父母，也在同样的试图回答。所以这并不是一件特别稀奇古怪的事情，因为自从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社会其实已经全面进入一个现代社会，而现代社会有一个根本性的特点是什么？
我们说的它必须经历一个个体化的进程。什么叫个体化进程？就是把一个人从过往的集体传统里面释放出来，成为可以自己对自己负责任的独立自由的个体。
中国的个体化进程恰恰是从改革开放之后进行的，所以我并没有觉得我跟九零后是两代人，我只是深刻的觉得，我们都在回答同样的问题。所以今天我要分享的关于九零后的，是关于他们的回答，那这个回答要从一代人如何成长的环境开始。
八零后有八零后的成长环境，九零有九零的环境。八零怎么成长的？我们成长的时候是八十年代，那是感觉中国未来一片欣欣向荣。但九零后呢？2008年的时候大家知道地震，污染，后来的房价高企，就业的种种的竞争压力。所以使得九零后在他的成长过程里面很早就知道，哇！这是一个风险社会。这不再是八零后所知道的一个黄金时代。
当然还有互联网，互联网究竟带来了什么？互联网真正带来的是一个提前的成人期，当互联网把一切信息连接，所有的世界向你扑来的时候，九零后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哇！这成人世界其实很丑恶，很危险。当然还有所有的互联网也都帮新的一代年轻人知道，说你应该成为你自己。所有的电视广告都在说你是独特的，你要成为你自己，你要区隔于他人，所以九零后一代普遍具有比八零后更强烈的愿望说我就是我，我是一个不同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去找到自己、定义这个如何成为我自己呢？很不幸九零后手里拥有的东西，如父母，教育，文化，信仰并不比八零后好多少。所以我们说参照系统的缺失其实也造成了这一代人在成长里面对这个问题回答设定了一些的障碍。
九零后成长的时候其实中国都市化发展最繁荣的时候。九零后父母下海，很多九零后有跟随父母从三线城市迁徙到二线城市，一线城市。因为爸爸妈妈做生意，很多九零后也会经历过人际的冷暖，很多九零后也会不拥有一个完美的幸福的家庭，因为离婚率在上升。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九零后对于自我与社会关系的探知里面，他们很早的感知到了孤单的存在。
所以在这样的一些我们说的九零后的成长的环境下，他如何对成为我自己，成为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人这件事情做出回答呢？
其实九零后的声音非常简单，大家都知道，我就是我。今天我在这儿讲九零后其实是一个很风险的事情，我随时可能会被底下的九零后扇掉，为什么？他说你凭什么代表九零后说话，因为九零后一代说我就是我，我不需要任何代际的标签，我就是我自己。所以华晨宇，去年快男冠军他说：“我不是六零，七零，八零，九零，我只有二十三岁，我就是我。”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们要用一首歌来表达，这首歌是张国荣的《我》。张国荣是个六零后，他在香港是一个独特的人，是一个不一般的明星。你们可以看看这首歌里面的歌词，你就能明白我就是我是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们谈论的是快乐，没有简单的谈论梦想，谈论的是天赋，是造物者的光荣，我为我自己的生活而活，谈论我喜欢我自己，谈论我宁可孤单的盛放。所以这是我就是我的一个宣言。
这首歌是这一代关于自我如何成长成自由独立个体的一个最重要宣言，而这种宣言的特点非常非常的明显，它是向内的，是专注于自我的，不是向外的。向外是什么？向外其实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八零后的成长。八零后的成长跟随国家跟随社会，是一个中国的黄金时期，他们想象自己变成一个中产，有车有房，那是《海贼王》。
想象未来有宝藏，想象自己像个海贼一样可以获取。所以他以未来为基础来构建当下我应该过怎样的生活，我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我自己。可是九零后的隐喻是什么？是《银魂》。
银魂是一个末世，一个混乱的时代，没有武士道精神的时代里面，几个普通的年轻人说，我不要天空与国家，我要守护我的生活，我要建设我的生活。这是个巨大的转向，如果说改革开放之后的年轻人都在回答，如何成为独立自由的个体，那九零后却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向，这个转向是说我关注当下，关注日常，关注我所拥有的东西，我围绕这个东西建构我完整的世界。我们说这是个个体的小世界，所以郭敬明在小时代里才会说渺茫的星空，渺茫的自己和自我的世界。所以在这样一个小世界里面有什么样的特点呢？我们能见到什么呢？
这样的小世界其实有三个向度，第一个向度是所谓的品质生活，是当下的品质生活。很多人说九零后太物质，这个说法有一点问题，因为有人告诉我其实不是物质，我只是想要我的生活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是关于当下生活的品质。那这样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
第一要有闲暇时间，挣了钱没时间花你挣钱干吗？很多七零后哑口无言。第二，这样的生活要有惊喜，要有惊喜的意思是什么？我能超脱日常的平凡，我随时有机会去感受到生活的多样性，所以我们才会听到想走就走的旅行。
这样的生活还是什么？这样的生活要精细，我要选择我要的品类，我要选择我生活中不同的物品来区隔与他人构建我自己的世界。
所以关于九零后你能看到很多人有恋物癖，在他们的家里，在他们的空间里，他们收集大量的物品。因为这代人不想让人觉得消费只是一个价钱交换，很多人想觉得说消费是我做出的选择，赋予我自己的意义和情感。
每一次消费都是对自我世界的一次建构，这是我们说九零后最想要的当下生活的一个品质的描述。那所以我们能见到什么呢？见到最近两年很多人谈论到了网络上有的是建设一个个人的空间。很多男生，六个人一千块把寝室布置起来，对个人空间的布置变得很重要。
还有很多人干嘛？做饭，养花花草草，还有做手工。为什么？因为这样你的当下变的很有意义，很可触及。还有什么？小奢侈，我对我最喜欢的东西，最想要的东西投入更多的金钱和情感，我让我的生活变得有意义。
还有什么？这不是简单的精明，而是通过团购去探索更多的生活方式，当你可以花35元去吃一个原价128元的日本料理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吃呢？
我为什么要等到30岁才可以去尝试一个更好的生活呢？所以我们还要学会理财，给自己更多的可支配的收入。
所以还有很多九零后的周末很繁忙，不像八零后睡懒觉，他们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安排了各种活动，从豆瓣，同城，到陌陌的约会。有很多的人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扎实，有趣，丰富。
这样的生活能获得吗？看上去很简单，当下你自己的生活没那么容易。所以今天的大学生很苦，我每次看到他们都觉得很苦，我玩了四年，他们从大二开始要考研，学习，实习，找工作，一系列的事情。因为他们知道这样当下的生活，也是需要通往未来有一条路的，这条路可能窄一点，但是我还要去争取。
所以九零后会说我老了，得了初老病。当你专注在你当下，当你不相信未来的时候，你一定会觉得自己有点老了，因为你当下要守护的事情很沉重。
还有什么呢？还有我们说的更可怕的是逆袭无望对吗？这个社会的不公平，不公正使得你不能正能量，只能变成一个负能量的搬运工。还有我们说如果你采取了另外一种措施，接受父母的给予，接受另一个主流的更安全的道路，很有可能你会觉得我没有追随我的内心。
我内心深处一边过着所谓当下的生活，一边觉得有点于心不甘。这就是我们所熟知的，更可怕的一个地方是消费不起。
每一天都有大量的选择，你就是月光族你也消费不起。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面，我们所知道的这是九零后的个体小世界第一个向度。我们说对于品质生活的把握，其实不简单是物质而更多的是意义的富裕，每一天的充实，自我的意义。
第二个，这样的个体小世界也意味着深度自我。当我们说八零后的时候，我们会说到挺酷的对吗？
有个性，叛逆，但这些词对于九零后来说，并不是有效的词语。为什么？当一个人转向于自我，他更要探寻不只是外表的不一样，不只是语言的奇怪，行为的叛逆，他更要探寻的是自我的天赋，人生的意义，以及更深远的一些东西。在这个过程里面它是一个向内探寻的过程。所以我们说从九零后开始，我们真的看到了中国的探索的一代，向内发掘自我的一代。
那这样一个深度自我有什么特点呢？第一，他一定要去追寻兴趣，他一定要更早探寻兴趣。不像八零后到三十岁突然开始弹钢琴，弹个吉他。因为他们过早的在早年的奋斗里面放弃过兴趣，放弃过他们感兴趣的很多东西。
当然如果在这样的深度自我里面不只是有兴趣，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兴趣而且工资还不错，那简直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最完美的状态是不只有兴趣，不只有工作，跟兴趣的匹合，更重要的是说我对纷杂的世界，天天毁我三观的世界我还能保持自己的看法和判断。所以关于韩寒和郭敬明并不是他们所有观点的是否一致，而是九零后觉得这两个人至少有自己对于世界的看法和判断，而且一直做下去。
所以我们很轻易地知道，这一代人并不简单的无头脑的去崇拜所谓的企业明星或者大明星或者是意见领袖。为什么？没有意义，他们真正欣赏的尊重的是谁？是大神。
谁是大神？是普通人，是他身边的每一个年轻人，是那些找到自己的兴趣与天赋，也能够花时间实现自己的兴趣与天赋还能挣着钱的人，这就是大神。比如说学霸，学霸是什么？不是努力学习一无所成的人，而是那些不用费劲就学的很好，手里好几个offer，还有女朋友，还有兴趣，非常棒的，那才叫大神。
所以我们见证了这一代人的在路上文化的开始，什么叫在路上？On the road是探索自我，深度的遵循内心深处的东西。
所以我们看到很多九零后去Aiesec，Aiesec是一个国际交换的组织，可以让你做义工开阔你的视野。当然我们知道旅行，当然现在更流行骑行。为什么要旅行？为什么要骑行？
因为你孤单，因为你在孤单的状态下没有纷扰，你更容易去倾听内心的想法找到自我。还有像TED，像很多的沙龙，就像今天我看了一眼，非常非常多年轻的面孔。
为什么来这儿？不就是想知道有更广阔的世界，不就是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生活的，也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启发吗？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一代人对于信仰，对于自我有更深的要求。
星座不是简单用来娱乐，心理学也不是简单用来娱乐，还有很多宗教的信仰。自我的认知，如果一代人越往内心寻求自我是谁，他一定更早的想知道对于自我的认知和信仰系统是什么。你可以做个小测试，看看你身边的九零后里面有多少人是宗教信仰者，这个答案会吓你一跳。
所以在这个过程里面深度自我看起来很美好，容易做到吗？不容易，这一代人一开始说的不是深度自我，说的是品质生活对吗？要获得当下的好的品质生活也就意味着你要努力，要应对很多的竞争。所以很多九零后在大二开始的这种努力，让他们觉得我不能犯错，我用在自己探索自我的时间不能太长了，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冲突和纠结的地方。当然更纠结的是很多人说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探索，我周末所有活动都参加了，我今天还来参加CC讲坛了，可是我回家还是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还是很迷盲，热爱和迷盲变成一个同义词。
还有绝大部分的九零后其实非常清晰，他们缺乏忍受挫折感的能力，缺乏能够去专注的能力，所有的向内的深度自我的探索，一定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自我的某些严苛的要求，而这个过程却变得很艰难。所以在这个过程里面，我们看到了第三个向度个体小世界，所谓的独而不孤。
独而不孤不是一个简单的合群不合群的问题，这一代人甚至寻找的那个群体是不一样的，而八零后却害怕合不合群的问题。
所以在这过程里面独而不孤的状态是什么？有人关注你，有人给你存在感，因为这一代人极多的舞台却没有人关注。每一个人都向内的寻求自我，那你是否注意别人呢？
还有需要更多的包容和宽容和鼓励，这是独而不孤状态里面最重要的一部分，你不能简单的只是批评。第三个，真诚轻松的人际关系而不是算计，谢室友不杀之恩之类的。所以我们能够看到很多的行为是关于怒刷存在感的，给自己点个赞，每天刷别人的回复。为什么？
你希望别人能够肯定你，能够看到你。我们也希望看到什么，二次元世界。
所有的动漫游戏，网络文学都是重要的。因为它给了很多人完整的世界观，让很多志同道合者能够轻易地找到自己的同伴。我们也看到线下社交的重要，所有的音乐节，所有的围绕兴趣的空间都在蓬勃的发展。
我们看到基友，闺蜜和宠物的重要，因为他们会无条件的容纳你，接纳你。
当然我们也知道父母变的重要了，父母绝不会轻易的批评你，他会更多地容纳你，无底线的接受你。所以在这个过程里面耳机变得很重要了。很多九零后都拥有耳机，耳机是什么？
一副耳机就要你瞬间拥有自我的一个世界，不用与别人发生任何的关系。
这样一个独而不孤的状态其实还是面临很多的冲突的。每个人都向内也就意味着相互不聆听，不给予，所以太费时间，太多评价，太多利益使得这种独而不孤的状态并不是那么容易建立。
整个九零后的我们说的个体小世界三个向度，给我们很重要的一个启示是什么？这代人选择的是先看当下，试图通过当下去通往未来。很多九零后说，最棒的状态是当下活得精彩，同时不惧怕未来。可是八零后是怎么做的？
先看未来把当下给牺牲掉了。所以两代人有两代人不同的方法，不同的角度去建构回答，如何成为独立自由个体的问题。当然我们看到了一批新的九零后，他们的当下是什么概念，更勇敢更冒险，他们更早的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更早的找到自己志同道合者。你看看身边的九零后创业者，还有一些更桀骜不驯的九零后，其实比八零后要酷的多、要牛得多。
当然我们在说这样的一个个体崛起的时代，我本人是对九零后所呈现的未来抱有非常大的希望。对我们各个不同年龄的成年人来说，重要的不是代际分别，在一个个体崛起的时代里面，重要的是同理心，什么是同理心？
同理心是基于对个体的尊重，去聆听他人，去理解他人，去感受他人，只有同理心才能容纳正在崛起的个体。所以到最后无论是谁，八零，九零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我们需要一些信仰，对于年轻的信仰，对于个体的信仰。
我们要抱有希望，我们要行动，要反思，要多一些荷尔蒙和勇气，要多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情。我们要爱，不仅爱自己，也爱他人，爱更多的人，相互支持。这才是我们看到整个现在社会个体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