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竹子玲珑心【刘映虹 | 文学看台18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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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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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映虹:渐行渐远的叫卖声

刘映虹:它一定不是我童年时的那只蝉

刘映虹:战地黄花分外香..............................

刘映虹:海陆丰的传统年味..............................

刘映虹:古城硝烟深秋里

刘映虹:三个美女的中秋美文..............................

刘映虹:在南塘,找到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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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竹子玲珑心

●刘映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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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二舅家,没见着表弟阿彬,表姐说他给别人店里送娘伞去了。

今年秋意浓得快,外面已是一场凉。飒飒的秋风煽来的,还有一个大难题:娘伞做好,表弟阿彬要自己骑电动车把娘伞给送到人家店里去。传统美好的祈愿里藏着坊间制伞人尴尬的现实之一:娘伞是给月亮娘娘护驾的,神渡人,还得先是人护伞。纸糊的伞,当然不禁风,怎样能完好无损地送到?唉,想想都难。

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阿彬也正在为这事发愁。那时“秋老虎”正作威,但是依然要面临车一开动风自来的窘迫。与这种境况僵持不下,阿彬选择回到屋里继续做娘伞。这是我到了二舅家跟表姐聊了一会后了解到的,“本来要先去送娘伞的,这不,没去成。喏——”她用手指了指隔壁屋。于是,我到那屋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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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空无家具的屋,竟无一处可以安心落脚,到处都堆着做娘伞的材料。阿彬就在一块大木板支起的案板那头,埋在纸片、绳子、浆糊、刀子、剪刀间忙活着。我的突然出现,让他有了那么一刻的不自在——他正光着膀子——但随即披了衣服,喊了声“虹姐”,恢复了从容。

那一刻,一样的称呼,我却惊讶地发现那已不再是小时候的怯生生,抑或是溜口而出,变得有了一点客气的意味;再想到这几年当我说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时,他马上就能说出一番道理来开导你,完全没有了小孩样儿,这才猛然“掐醒”自己:他已经长大成人。是的,岁月流转,将你变成熟的同时,怎能舍得丢下他、不把他带大呢?

人有时真的很奇怪,总是一厢情愿地将对别人的印象定格在某个阶段。于是,就有了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有了不变的面容……阿彬就是这样被我“丢”在了七、八岁到十二、三岁之间。那个阶段的他,脑袋很大,那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从家人到亲人,都亲切的叫他“大头儿”。“大头儿”是二舅妈四十几岁时意外所得,大家都很疼他,无奈他与读书没什么缘分。别的不说,光是拼音和简单的算数他都拿不下来。那时,他在我妈妈所任教的学校读书,老师们教到无可奈何;也曾天天被表姐送到我家来,让妈妈和我给他补补课,结果,任凭你各种招数都使出来了,他还是不懂。一说学习,他就犯困,状况百出。教他的人无一不是从一开始的耐心到最终以无奈收场。为了他的学习,二舅妈甚至让他到我家住了两三年,那期间,很多的坏习惯,他倒是都改过来了,唯独学习,没有丝毫长进。

之后的那些年,回忆都是断层的。只是有一年春节过去拜年——那时他们住在迎仙街的老房子里——突然发现他们家的厅堂布置一新,那寓意深长的年画,绚丽浪漫的彩灯,大大的中国结,立体绒面的对联……凡是该有的年味儿,一个都不少。幽暗狭窄的房子,霎时充满了温暖和光明,让我猝不及防的,就被撼动了。房子再怎样不济,生活依然要美丽,那是妥妥的仪式感啊。问及谁人所布置,答曰“都是彬儿一手采办的”。我再次被打动。这之后的每一年春节,我都会留意这些小细节,一年一感叹:这个男孩子,是精致懂生活的。这些仪式感,让一个原本在风雨里艰难飘摇的家有了暖意和诗情!

我们每一次碰面的每一次交流,都刷新着我的感受。小时候我们为了教他算数,又是筷子又是糖果的搬出来,让他直观易学,他不懂;为了教他拼音,给他看口型、悟发音部位,几近声嘶力竭,他不识。但不知什么时候,你就惊觉他把账算得比你还快还准,而偶然发现的记着字的纸条里,稀稀拉拉的,是他蹩脚的字体……生活处处是学问。在生活这门学科里,阿彬始终没掉队。无疑,他是聪明的。吃了不读书之亏的他,当然没有太多选择的机会,但你会发现,他总在自学技能和讨生活的路上跋涉不止。

于是,又不知什么时候,你发现他做娘伞卖娘伞了。你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对娘伞的制作已经是轻车熟路没有任何难度系数了。

“天那么热,你怎么不开风扇,没有风扇吗?”此话出口,几乎同时,我眼角余光迅速扫到房子角落里有风扇。“有,不能开啊。”“不能开?”满眼的纸片闯进我眼里,我才知道自己问得有多么荒唐。“花谢花飞飞满天”该是怎样的一种壮观?是的,有多壮观,就有多狼狈。我心疼起眼前这个男孩来。

靠近细看案板上那些材料,各种形状、颜色和图案的纸片纷繁着我的眼,散放着的,一沓一沓叠放着的。也有八仙图像,我一个个辨认着:这个是吕洞宾,那个是何仙姑,还有铁拐李,那边有个蓝采和……沉醉其中,我竟有了托福于阿彬之感:若不是他,我又怎有如此“闲心”细看端详?呵,多少美丽的神话,在传统节日里,被注入了神奇的力量,化成了世间美好的祝愿。

右边堆有整张的纸,还没剪裁的,是用来做伞面的。在屋里“扫”一圈,圆顶盖、伞柄、竹条、竹签、竹片,归类码好靠墙放置。竹做的材质,散发着黄中泛绿的光泽,默默地吐露着一股清香。

图案是买现成的,只需一个一个细心、耐心地用浆糊刷在娘伞上,那么,那些竹片也是现买的吗?阿彬说,叫人削好成本太高了,做不了,这些,全是他自己去砍回来竹子,然后一根根、一条条、一片片削出来的。

“那么,做好能卖多少钱?”“3块5。”3块5!刨掉材料钱不计,工钱呢?工值体现在哪?我唏嘘不已。“其实最好是冬天来做,天气没那么热,但是又不能确定有多少订单”,阿彬看了看我,反倒像是安慰起我来,“不怕啦,现在做精细点,先做出名声来,才会有人找上门来订。”我听了并没有好受些,那“3块5”和让人眼花缭乱的一屋子的材料,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做好的娘伞,那纯手工制作的娘伞,美得像一件件艺术品,骄傲而独立地盛放在你的眼眸。小小的一把娘伞,倾注了制伞人多少心血、耗费了他多少时间与精力!轻盈的伞,竹给的骨,硬的,撑起了一片天;软的,盘成了一个圆。厚的,足够挺;薄的,充分柔。粗壮浑圆的竹子,要成纸片般轻薄,需先忍受砍伐之痛、炙烤之苦,然后是抽筋般的剥离,才换来了既柔且韧的变身!

制伞人何尝不是如此?对抗着炎热,耐得住寂寞,剔去浑身浮躁,沉得下心,用繁琐的工艺、精巧的手艺和一颗足够细的心,一点一点地造出一把把精致的娘伞,撑出了自己生活的天堂。

竹子空心非无心。那是一颗澄澈剔透的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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