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读098｜“酷吏”阳球

此篇之所以用阳球作篇名，纯粹是因为这个姓名很有特点。姓阳的不多，老衲听说过的，只有春秋时和孔子闹意见的阳虎，再就是《倚天屠龙记》里面的明教教主阳顶天。近代有个文人叫阳翰笙，不过这也不是他的本名。用“球”作为名字的，老衲到是见过一些，只不过用现在的引申意来理解，颇为不雅。而在下面老衲要讲的这个故事里，一下子出现了两个“球”，还真是会凑热闹哦。

从小就是恐怖分子

阳球在《后汉书》中，所占篇幅并不长，故事也很简单，也就是想杀太监反倒被太监所杀这点事。但这件事东扯西带地，又可以牵出一大批人来，且容老衲后面慢慢讲来。在此之前，先说一下阳球的身世和成名之举。

阳球是渔阳人，也就是现在的北京附近，家里世世代代都大小做着官，算是一个世家子弟。东汉时候，凉州、并州和幽州这三个地方的人，向来不太喜欢读书，只喜欢舞枪弄棒的，生于幽州的阳球就是这样一个人。尽管家世不错，衣食无忧，阳球还是丢下书本跑去练剑术，练骑马射箭之类。

在阳球还不算太大的时候，郡里有一个官员侮辱了阳球的妈（郡吏有辱其母者），这下把阳球惹毛了，他找了十多个和他一起玩的糙子伢，冲到这个官员家里，将一家老小全部斩尽杀绝，鸡犬不留。

古人的这个“辱”字不太好准确地解释，其中的内涵可大可小。口出污言骂两句也叫辱，肢体冲突比如扇耳光打屁股也算辱，进一步说强暴霸占也可以算作辱。《后汉书》中说的“辱其母”没有说细节，不知到底是何种侮辱能让阳球气愤到杀人全家。

如果是深仇大恨，尚可以同情加理解，但如果只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冲突，就能令阳球杀人家满门，就着实令人恐惧了。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即使按现在的法律来算，这群凶手也许没到可以追究刑责的“法定年龄”，但酿成这么恶性的刑事案件，至少也要把他们关进“少管所”，监禁起来才对。然而，没有！阳球不仅没有被追究法律责任，反倒因此扬名天下，后来还被举孝廉做了尚书侍郎。

阳球虽然没多少文化，但做官却是一把好手。他因为熟悉法律条文和规章制度，善于公文写作，很得上级领导欣赏，对他加以历练和提拔，后来被司徒刘宠推荐去九江剿匪，因此而做了九江太守。

阳球到任后，很快就将匪患清除，还抓了不少当地的贪官污吏。这些贪官污吏也是倒霉，按一般的处理办法，不外乎没收财产加免职罢官，最多再关上几年。

但这次他们遇到的是阳球，阳球对他们的处理办法是：全部杀掉！

奏请撤销鸿都文学

九江剿匪成功之后，阳球被调任平原相。平原相和九江太守是同一个级别，但那时候的九江属于“欠发达地区”，而平原属于青州境内的高度发达地区，算是变相地升了官。

阳球到平原就职后，马上发出通告：你们都晓得我这个人，那是蛮喜欢杀人的，所以你们要遵纪守法，不要惹我不高兴。以前的事咧，我不晓得，我就不找你们的麻烦了，以后你们千万不要犯在我手里，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当时阳球也确实以喜欢杀人而闻名全国，由此得了一个“酷吏”的名声，平原人看了他的告示，一个个吓得不得了，都不敢乱说乱动了。

阳球的这个通告，给平原带来了暂时的平静，也给阳球带来了麻烦。

当时天下大旱，按东汉的惯例，碰到天灾了，朝廷首先想到的就是官员有问题。比如后面我们要说到的一个叫陈球的倒霉蛋，他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当上了三公之一的司空，在位置上才四个月，碰到地震，被免了司空的职务。过了十个月，他又好不容易混成太尉，不满两个月，又因为日食被免了职。

阳球到平原没多久碰到了天下大旱，当时的司空张颢递给皇帝一份名单，说：为么事会天下大旱咧？那是因为地方官不守规矩瞎胡闹。如果皇帝你把这份名单上的人全部免了官，天下就太平无事了。

张颢递给皇帝的这份名单，上面都是酷吏和贪官。阳球当时多有名啊，理所当然地名列这份名单之中。于是阳球就被叫到廷尉去受审，准备接受免职的处罚。但汉灵帝还惦记着阳球在九江剿匪的功劳，就放了他一马，但没再让他做平原相，而是改任议郎这一闲职。

这已经不是阳球第一次被免职了。之前他在高唐做县令的时候，就因为管理太严酷而被弹劾，被免了一次职。阳球恨死了那些靠着读书而当上大官的人，他觉得这些读书人凭着一股嘴劲捞取功名利禄，在治理国家上一点屁用没有，只会祸害天下。

所以，在不久之后，当他掌握实权成为尚书令的时候，就向皇帝提出“撤销鸿都文学”的建议。

所谓鸿都文学，是汉灵帝的一项形象工程，它由汉灵帝创立于光和元年 (178)二月，因校址设在洛阳鸿都门而得名。汉灵帝虽然是一个昏君，但他和后来的宋徽宗一样很有才艺，喜欢文学和书画。在他的推动下，招了一些有文学书画艺术基础的平民子弟，到这里来进修，学得好的统统授予官职。

和传统的太学不同，太学生们读的是孔孟之言，学的是四书五经，奉行的是治国平天下的安邦之道，而鸿都文学生们学的是尺牍、小说、辞赋、字画，都是那时候士大夫们看不上眼的旁门左道、奇技淫巧。

当时，鸿都文学生里面有一些表现优秀的，如乐松、江览等人，汉灵帝很赏识他们，列了一个32人的名单，要求仿照云台二十八将的搞法，给这32人画像，并附上赞语，作为天下读书人的榜样，以激励读书人都来学习鸿都文学。这个为画像作颂词的任务，就交给了阳球所在的尚书台。

阳球就从这件事入手，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折，把鸿都文学使劲糟痞了一顿，说这些人本来都是一些贱民，才疏学浅，肚子里根本没有真才实学，都是一些看人眼色的马屁精。他们写一篇赋，或者在竹简上画一些乱七八糟的篆文，就能进入朝中做官，还享有进入画像的荣誉，真是太不该了。希望皇帝撤销鸿都文学，为天下人树立正确的大汉王朝核心价值观。

鸿都文学是汉灵帝亲自创设的，这种铲脸的行为，汉灵帝当然无视了。阳球碰了一鼻子灰。

向太监们正式宣战

阳球碰了一鼻子灰，但他并不死心。

经过阳球观察，他发现鸿都文学的人，和太监关系很好。他想，我把太监们干掉，这些人没有了太监做后台，那他们不也就完蛋了么？

鸿都文学的人，虽然不是传统的读书人，但也还算是文化人，他们怎么和读书人最厌恶的太监混到一起了呢？

这和当时的形势有关。党锢之祸后，士族虽然受到很大打击，但在舆论上却始终是占据制高点的。太监们政治上虽然得手，但由于社会地位低、又得不到读书人的支持，在舆论上一直被人鄙视，这使他们深深感到培养自己的知识分子的重要性。为了与士族以及他们支持的太学抗衡，太监们就借助汉灵帝的嗜好，推动汉灵帝创办了鸿都文学。

有着这层关系，太监自然成了鸿都文学的后台，而鸿都文学生被传统读书人看不起，也很自然地投向了太监。

但仅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阳球就想把太监们都干掉？这是说不过去的。

那时候的太监确实是坏，当然，好太监也是有的，但坏太监是主流，坏得不能再坏。而阳球又是一个嫉恶如仇加上杀人不眨眼的酷吏，自然也对太监恨之入骨。据说阳球还是尚书令的时候，曾经拍着腿跺着脚对着太监的背影大骂：等老子哪天当上了司隶校尉，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说来也巧，等到第二年（光和二年，179），阳球真的被任命为司隶校尉，他开始动手了。

当时的太监，以王甫和曹节为首，而这两个人也是当年杀害窦武、陈蕃的元凶。阳球决定逐个击破，先干掉势力稍弱的王甫。

阳球趁王甫在家休假的时候，跑到皇帝面前告了王甫等太监一状，说这些太监无恶不作，还纵容家人为害一方，都是罪大恶极的。还有太尉段颎谄媚王甫，也是一个大坏蛋，这些人都该杀。

王甫等太监是汉灵帝的心腹，段颎是国之重臣，汉灵帝当然不愿意杀掉他们。但阳球刚上任，为了表示对他工作的支持，汉灵帝敷衍着说了声：那就查一查吧……

汉灵帝忘了阳球是一个酷吏，酷吏办起案子来，那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得到“尚方宝剑”的阳球一声令下，办案人员马上扑了出去，将名单上的人全部抓进了监狱，开始进行“双规”。

阳球亲自出马拷打王甫和他的两个儿子，五种酷刑全部用遍，把王甫折磨得生不如死。王甫的儿子对阳球说：“我们父子反正是要死在你手上的，在死之前，你能不能给我老父减轻一点酷刑咧？”阳球骂道：“我呸，你们这些恶贯满盈的，老子恨不得杀你们一千遍，居然还要我放过你们么？”

王甫父子受尽酷刑之后，最终死在乱棍之下。而那个段颎，早就被阳球的名声吓破了胆，没等用刑，就已经自杀身亡了。

大太监曹节的反击

阳球杀了王甫，首战告捷，下一个，他盯上了权势更大，更受汉灵帝宠信的曹节。

就在王甫死后不久，朝廷为顺帝当年的一个小老婆举行葬礼，百官都被要求参加。葬礼举行完了之后，曹节准备回家时，看到王甫的尸首被抛在路边示众。所谓唇亡齿寒，看到自己的同僚和亲密战友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曹节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想到阳球已经准备对自己开刀，曹节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擦掉眼泪，对着身边的太监们喊道：我们这些身残之人，本就受尽冷眼和嘲弄，现在刀已经架到我们脖子上了，我们还要忍吗？再忍下去，我们全部都要人头落地。各位，今天我们都不要回家，跟着我一起去找皇帝，让皇帝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曹节一呼百诺，众太监簇拥着曹节，进入皇宫向汉灵帝告状。曹节本就受汉灵帝宠爱，当年，桓帝死后，是曹节率领中黄门、虎贲、羽林军一千人，迎接12岁的刘宏来继承皇位，有着拥立之功；刘宏继位之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曹节不离他的左右，服侍着他。对于汉灵帝来说，曹节如同他的再生父母一般，有着说不清也说不尽的感情。

曹节跪在汉灵帝面前，再一次泪如雨下，他没有过多地列举阳球的罪状，他知道这样做是愚蠢的。一声“皇帝救我”，就轻而易举地打动了汉灵帝的心，汉灵帝马上下令，免掉阳球司隶校尉的职务，改任卫尉。

卫尉是给皇宫守门的，虽然身份不低，但再也不能像司隶校尉那样随便抓人了。但，现在只是皇帝作了口头宣布，阳球还没有得到正式的公文。在阳球接受正式任命前，他的身份还是司隶校尉，还是可以对曹节动手。

必须马上剥夺阳球司隶校尉的职务，一刻也迟不得！曹节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所在，他嘱咐尚书马上传召阳球前来接受正式的任命书，不许拖延。

阳球没有预料到曹节来这一手，如果交出司隶校尉一职，他也就没有办法再光明正大地对付曹节了。阳球在皇帝面前苦苦哀求，不停地叩头叩出了血来：“皇上啊，求你再多给我一个月时间。只要一个月，我就能将豺狼恶鬼全部揪出来，让他们伏法，还给皇上你一个朗朗乾坤。”

汉灵帝没有理他，甩了甩袖子，命令阳球接受任命。阳球无可奈何，只好面对现实，在曹节等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悻悻离去。

不能就这样失败！阳球手中还有禁军，还有戍卫宫廷的便利条件，既然不能走法律程序除掉曹节，阳球准备铤而走险，采用“清君侧”的方式，武力解决曹节。

这年冬天，阳球找到了几个志同道合者，一个是司徒刘郃，一个是永乐少府陈球、还有一个步兵校尉刘纳。这“两刘两球”经常聚在阳球家里商量谋划如何杀掉曹节等太监，但就在最后的行动前，突然又横生枝节。

没有不透风的墙，本来，当时“两刘两球”的谋划，曹节等人也稍微知道一点。阳球有个小老婆，是太监程璜的女儿，阳球他们商量的机密大事，居然没有对这个太监老丈人保密！曹节想知道“两刘两球”商量的详细内容，就用重金收买程璜并威胁他，程璜害怕不过，把从阳球那里得知的内容全部告诉了曹节。

“两刘两球”的这种密谋，毫无疑问是非法且性质严重的，曹节也不需要添油加醋，原原本本地把这些情况告诉灵帝，谋反之罪就妥妥地钉在了这四个人头上。汉灵帝大怒，马上将他们免职并逮捕下狱。

一代酷吏阳球，终被处死于洛阳狱中。这里，也曾经是他用乱棍将王甫打死的地方，阳球没想到，这报复，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