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纪年》之毛懿公考
先秦史暨毛氏文化
观中外时事写吉光片羽窥见
研古今历史发一鳞半爪臆解
毛懿公,仅见于今本《竹书纪年》。书载:“康王十二年,...秋,毛懿公薨。”徐文靖《竹书统笺》曰:“周书克殷解武王入商,毛叔郑奉明水,即毛懿公也。”言毛懿公与毛叔郑为一人尔。
毛叔郑,典籍中亦仅二见,一在《史记周本纪》,一在《逸周书克殷解》。记载基本一致,皆说在周武王克商后举办的受天明命革殷大典上 “毛叔郑奉明水”。
阴燧,亦称方渚,毛叔郑所捧大致就是这个玩意
大典仪式有个献祭上帝环节,有四人配合武王献祭,一是“毛叔郑奉明水”,毛叔郑捧着方渚之明水(以鉴取于明月之水,代表天命)。“卫康叔傅布兹”,布兹就是草席,卫康叔拿着草席。“召公奭赞采”,赞采就是古代祭祀时臣子帮助君主拿着币帛等祭物。“师尚父牵牲”,师尚父姜太公牵着一头牛。
我们今天可能不太理解史官为何记载这些祭祀的细节,谁捧明水,谁拿草席,谁拿着币帛,谁牵着牛。为什么细节这么重要?因为体现了参与者的地位。
左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那个时代,一个人的地位由“祀”与“戎”所决定,也由“祀”与“戎”来标志。
左传书影
助祭的四人中,毛叔郑、卫康叔,这两人是武王同父同母的亲弟,召公奭是武王同父异母的哥哥,三个人跟周武王是血亲关系,只有师尚父不是血缘亲属。但师尚父是伐商首功之臣,亦是周武王之岳父,所以忝为末位。
召公奭虽然比毛叔郑、卫康叔年长,但因其是武王庶兄,以宗法只能位列第三。毛叔郑、卫康叔并为武王母弟,但周人重幼子,认为幼子才是家国的最后守祧者。故卫康叔虽年长却屈居毛叔郑之后,显然毛叔郑就是文王嫡幼子冉季。
王国维对尚书顾命篇的评价
哲按尚书顾命以考,谓成王托孤之臣,顾命之毛公是毛叔郑次子中旄父,以司空职位至三公之太师。则康王十二年薨者未必为毛叔郑,或为顾命之毛公。
又引徵班簋、邓簋(应释作隥簋)、师毛父簋三器铭,证知顾命毛公名隥,字中旄父。成王三十一年被命为太师职。可反推毛叔郑在成王顾命前应该已经去世。
班簋铭中,毛班不但已明刻其父名,其祖名也昭昭在焉。“毓文王王姒圣孙隥于大服”句,前辈学者(包括我自己)大多数是将“圣孙”后读断,释隥为登,释读为登于大服之位。然文王王姒圣孙多矣,毛班述父祖勋功以刻彝,本应有实指,圣孙后一字“隥”实应释作人名。
《邓簋》(应释作隥簋)2007年出土于陕西省韩城市梁带村遗址,而该遗址学者一致认为就是西周末年迁徙的芮国。隥簋是该遺址M586墓地出土的。
隥簋铭:“身皇剌侯迺/闭朕毛父用/辛祀,隥乍(作)为/宝,用(享)于其皇/文且(祖)考,其万/年永宝/子子孙孙用。”
隥簋铭文拓本
簋铭有“毛父”二字。据哲研究,“毛父”乃是周成王对毛叔郑的敬称,见班簋铭。遍检出土铜铭万余方,“毛父”仅见于班簋、师毛父簋和隥簋三器。此簋中,隥字是反写字。参见铭中它字显然可辨。铭文字元结构从阶登声,实非鄧字。与班簋中隥字同。
铭文首句较难懂,哲用白话解释下:迺,乃也。闭,阖也,合也。用辛祀,用骍牛祭祀。此句意思是名叫“身”的祖父皇烈侯和我的父亲“毛父”共同用骍牛祭祀。
古祭祀用牲有太牢少牢之别。《礼记·郊特牲》云:“牲用骍,尚赤也。”用辛祀,即用红色的骍牛祭,是谓太牢。太牢用于隆重的祭祀。按古礼规定,一般只有天子、诸侯才能用大牢,说明皇烈侯和“毛父”的地位相当高。哲认为毛父即中旄父的父亲毛叔郑,皇烈侯盖为中旄父之兄芮伯也。可推身是中旄父之侄孙。此簋是中旄父(隥)为侄孙身制作用于祭祀其大祖的礼器。
芮伯乃叔郑长子,封于千阳,为芮侯。佐成王为卿,则称芮伯。尚书顾命篇之芮伯是也。书称芮伯以司徒职与太保召公共同向康王宣成王遗命,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周书毕命乃成王命诰之辞
再来看《尚书顾命》中的一段话:太保奭“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这段话千百年来人们大多断读为“仲桓、南宫毛、吕侯”三人,其实这段话里是四位人物,即“仲桓、南宫、毛俾及齐侯吕伋”。
其中的“毛俾”,哲以为就是班簋铭中毛班之父毛爽(燛),顾命毛公之子。此处南宫即冉季(毛叔鄭)幼子。可见成王顾命托孤主要是依靠武王嫡母弟康叔家族、冉季(毛叔鄭)家族以及召氏家族、齐太公家族、毕公家族等,尤以冉季(毛叔鄭)家族为重。
毛叔鄭长子芮伯任司徒,次子毛公任司空,为二顾命大臣。幼子南宫、孙子毛俾(燛)与毕公之子仲恒及太公望之子齐侯吕伋同为代表迎接康王登大位。此份荣耀和地位是一般人不可比及的,也是由毛叔鄭的地位(文王太姒嫡幼子冉季)、师毛父(中旄父)所建立的功勋(三年靖东国)决定的。
由此分析可知,冉季(毛叔鄭)三子在成王世就裂土分氏为毛氏、芮氏、南宫氏。成王顾命时,毛叔郑虽已经不在人世,但其子其孙(太师毛公兼司空、司徒芮伯、幼子南宫,成康之际任大正职的孙子毛爽)一直是周成王时最为依靠的股肱大臣。
竹书纪年 书影
既然毛叔郑不可能于康王时尚在世,则今本《竹书》所记毛懿公是否指毛叔郑,即成疑案。往昔,哲推论其或为顾命之毛公,即叔郑次子中旄父之谥号。然谥号之得,非位尊者不与。查考竹书所记,周初有谥号者唯有师尚父(齐太公),周公旦(周文公),召公奭(召穆公)三人尔。康叔封无谥称(或缺载),鲁公伯禽无谥,周公子君陈也无谥。文王太姒嫡幼子叔郑尚不见称谥,则其子毛公有谥记于典乎?存疑至今,不敢遽定焉。
今本《竹书纪年》在康王十二年条下,除了记载毛懿公薨事,同年还记载“(康王)十二年夏六月壬申,王如豐,錫畢公命。”哲因曆日以推,得证《尚书“毕命”》乃成王命诰之辞,事在成王亲政十二年(公元前1025年)。如是,疑在同简的“秋,毛懿公薨”,盖亦或存错简之虞,唯无它据可佐证而已。
清 《古今图书集成》
近日闲暇,翻阅《古今图书集成》,在其《明伦汇编官常典宗藩部之5》中,赫然有记“成王十二年毛懿公薨,按竹书纪年云云”,所载与流传今本《竹书》截然不同。
古今图书集成,原名《文献汇编》或称《古今图书汇编》,是康熙皇三子胤祉奉康熙之命与侍读陈梦雷等编纂的一部大型类书,康熙皇帝钦赐书名,雍正皇帝写序,《古今图书集成》为此冠名“钦定”,开始于康熙四十年(1701),印制完成于雍正六年(1728),历时两朝二十八年,采集广博,内容丰富,正文10000卷,目录40卷,共分为5020册,520函,42万余筒子页,1亿6千万字,内容分为6汇编、32典、6117部。
被称为“古代百科全书”的《古今图书集成》与《永乐大典》、《四库全书》并列为中国古代三部皇家巨作。《永乐大典》因毁于清朝八国联军的战乱,现存不足4%;《四库全书》因受清文字狱影响,大量书籍被列为禁书,遭到销毁删改,因此收书不全,错漏甚多。而成书时间较早的《古今图书集成》则收录了《四库全书》不收或未曾收录的典籍,还包括康熙晚年所出的律令、方志等。
明 《永乐大典》
《古今图书集成》有保存完好的雍正版内府铜活字本,成为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类书。哲相信,《古今图书集成》编撰者一定看到过与今传《竹书纪年》更为完善的內府藏本。且其记毛懿公薨于成王十二年,与哲考定尚书毕命作于成王亲政十二年之结论耦合。不得不让哲坚信流传今本《竹书》存在误系王年的可能。
如同在今本《竹书》载,“康王六年齐太公薨”。哲往昔就怀疑,以齐太公遇文王之高龄,迨不能于康王世尚存。且成王亲政元年(继位八年)即有“命鲁侯禽父齐侯及迁庶殷于鲁”事,则师尚父盖于成王六年薨,较为合理。奈何前儒后学者皆依《竹书》之误系王年,而推齐太公寿龄高至一百三十余岁乎?
徐文靖(1667年~1756年)
徐文靖《竹书统笺》 龚王“九年春正月丁亥王使内史良锡毛伯迁命”条,其笺注引称“竹书康王十九年毛懿公薨”,与今本《竹书》载言亦完全不合,或是徐文靖别有所见乎?
哲以为,“康王十九年毛懿公薨”与“康王十二年毛懿公薨”皆一事尔,皆指成王亲政十二年。成王纪年,因有周公摄政七年事,故史官实录流传后世有不同版本。
如尚书毕命篇,哲据其曆日以考,是在公元前1025年,是年为成王亲政十二年,成王继位十九年。史官实录,以成王亲政始纪元,则记“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于丰。以成周之众,命毕公保厘东郊。”
哲已考证得出周武王克商年在公元前1050年4月11日(夏历三月初一甲子日),在位六年崩,则前1044年(丁酉年)为武王丧年,次年成王继位,武庚以叛,周公摄政达七年。前1037年反政于成王,次年(前1036年)为成王亲政元年。后世史官整理,将周公摄政七年归并于成王纪年,则尚书毕命也即成王十九年事。
如今本《竹书》载:“成王十九年黜丰侯。”成王亲政十二年正是在君陈薨前一年、黜丰侯同一年。这与《毕命》的内容高度契合,可以说是无缝对接。且可以认定,成王在命毕公的同时,确实有让作策书《丰刑》的可能。刘歆《毕命丰刑》记载非是空穴来风,古人所记诚不我欺也。
可见,今本《竹书》载:“康王十二年,秋,毛懿公薨”乃史官实录,是记成王亲政十二年事。唯《竹书》误系为康王十二年。
班簋-西清古鉴
哲考证班簋“铜铭曆日”在公元前1026年8月13日,即成王亲政十一年(成王继位十八年)周正八月初三甲戌日(夏正乙卯年癸未月甲戌日)。是日,周成王命文王嫡幼子冉季(毛叔郑)次子(异名:中旄父、叔旄、盩伯毛、毛伯、师毛父)“更虢郑公服”为周师统帅,率师伐东夷叛戎。
毛叔郑或随子毛公出征,故班簋铭中屡见成王谆谆以令,“王令吴白(伯)曰:以乃师左比毛父;王令吕白(伯)曰:以乃师右比毛父。”原卸任周师统帅的虢城公遣,也谆谆告诫毛公,“以乃族从父征,竭城(诚)卫父身。”此类记载,出土铜铭中概无第二。是知铭中“毛父”,乃成王对毛公父亲毛叔郑的敬称无疑。
毛叔郑应该是在次年秋去世,班簋铭因为毛班详记其祖毛公训诰及三年靖东国事,或不记其皇祖毛叔鄭去世事,但也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出,其铸器时,毛班皇公(毛叔郑)盖已去世无疑。
西周彝铭书法自有规则,凡追述前王之事,其纪年文字中概不出现“唯王某年”样式,是考虑先王与时王的时空关系。故班簋铭乃追述毛公成王时三年靖东国事,其铸器当在康王世无疑。
往昔哲因囿于今本《竹书》记康王十二年毛懿公薨,误认毛懿公乃顾命之毛公(中旄父)。于是判读班簋铸造下限当在康王十二年前,且进而推论毛班之父去世当在毛懿公前。今既已考证确知毛懿公乃是毛叔郑谥号,则前述结论需要重新厘定。
欧阳修《集古录跋》
北宋欧阳修《集古录》中有龚伯彝铭:“A#作皇祖懿公文公武伯皇考龚伯尊彝。A#其熙熙万年无疆,霝终霝始。其子子孙孙,永宝用享于宗室。”吕大临《考古图》亦有收入,其考释云:“祭及四世,知古之大夫惟止三庙,而祭必及髙祖。武伯龚伯,其祖考之为大夫者,以谥配字,如文仲穆伯之类。益公文公,其曾髙之为诸侯者。大夫祖诸侯,末世之僭越也。”今观之,大临之言未必中的。
哲以为,此懿公者,毛叔郑谥号也。文公者,尚书顾命之毛公谥号也。武伯龚伯,分氏之称也。周之封建派氏,得氏者皆称伯,非限长幼。如叔郑次子仲旄父承继大祖氏称,为毛伯。周公旦庶子,分氏为凡、蒋、刑、茅、胙、祭,亦各自称伯、称公。
春秋时,应侯尚祭武王(见应侯鼎),卫蒯聩亦“敢昭告皇祖文王,列祖康叔,文祖襄公。”(见左传·哀公二年)何况周初封建分氏,五世之内,皆亲族也。敬天怀祖,孝德存焉。所谓“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诸侯”,乃后世儒者缪谈也。
龚伯彝铭“A#”字,哲释读为郑,乃以皇祖叔郑字为氏也。原父、欧阳修以龚伯彝、毛伯古敦铭二器,推论《毛伯古敦铭》中“郑”乃武王时奉明水之毛叔郑,实误也。正如毛叔郑三子皆裂土受氏为芮、毛、南宫氏,因毛文公三年靖东国之大勋劳,其子其孙亦皆有受土封氏,是谓武伯、龚伯。毛班父爽或是武伯兄弟,龚伯则与毛班同辈。至龚伯之子因作五邑有功,为五邑祝,受封得氏,以皇祖叔郑字为氏,则为郑氏之祖也。郑自毛出,盖源自此。
周初因成王、周公大封建授土派氏,导致氏中分氏繁复。人物称谓之多变,血亲世脉之难解,不唯古人难以稽考,今学者也不甚了了。毛叔郑家族因是文王太姒嫡幼子的显赫地位,又加上毛公三年靖东国奠定成康之治的大功勋,其子,其孙累世有被周王室受土受氏,故西周时毛氏史迹于典籍中若隐若显,并不明显,然实则是辉煌无比。看似矛盾,实际并不矛盾。亦难怪司马迁写史记世家感慨,文王嫡幼子冉季之后无从见,故阙世家言。
哲自2003年始作两周毛氏先祖考,追蹑先祖史迹于典籍彝铭,锱铢必较于点滴,篦珠玉于污泥,穷凤麟于碧落,务求辨证精核,还原先祖之世系,孜孜不休,至于今,累积二十余年矣。
今终可定论。毛叔郑者,文王、太姒之嫡幼,周武王亲弟也。初名爯,以排行称,则谓季爯,文王时食邑古陈仓。古文爯载同字,典籍因而写作季载,又衍误为冉季载或简称冉季。周武王克商后四年,以祭司身份随兄嵩山祭天,武王封爵为郑伯(见天亡簋),故宗人亦称其为叔郑。奉母太姒居邰地氂城(丰邑)。成王时,以邰城为宗周,以镐京称成周。故班铭称皇公(毛叔郑)“受京宗懿斄”之地。有三子,分氏为芮伯、毛公、南公(南宫氏祖)。
徐文靖笺注毛懿公即是武王时奉明水之毛叔郑,此论正确。唯今本《竹书》载毛懿公薨之王年有误,实在成王亲政十二年。此盖为西晋学者整理竹书误系王年,亦或是《汲冢竹书》散失后辑录者传抄错系致误。今既明了,当流布天下为今世乃至后世学者、宗人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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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偶遇老子,曰:"唉,吾瞧毛天哲这小子亦是蛮可怜的,老写长篇历史考证文章,发到博客、微信朋友圈里却少人问津,更别提友情转发了。咱老哥俩是否该出手帮帮他。"老子说:"天哲那小子我知,他喜欢与吾等古人对话。然其欲证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斯言犹在耳。天哲欲与之辩论不得,惟成文章。班固不亦有预言乎:'夫图书亮章,天哲也;孔猷先命,圣孚也。'且夫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天哲作文,惟愿四知尔。"孔子问曰:"何为四知?"老子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孔子曰:"善!文王之裔孙,必复其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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