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中介与技术：传统与创新

编者语：

过去十年，金融机构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包括严重的金融危机、监管改革、盈利能力低下和公众信任恶化。在这种背景下，金融业的技术变革正在加速。社交媒体和其他数字平台也正在扩展到支付和信贷领域。新冠肺炎引发的大众对数字服务的需求，加速了这种转变。这就引发了一系列重要的问题：在提供金融服务方面，创新的主要范畴是什么?它们是在真正地发展，还是过去趋势的延续?回答这些问题对于预测金融体系未来的变化、评估它们对现有机构的影响，以及提炼公共政策的优先事项，都至关重要。

本文搭建了一个简单的概念框架，区分金融创新的两个关键维度，信息维度(数据收集和处理)和通信维度(关系和分布)，两者都受到技术变革的影响。技术进步可能导致传统银行业务模式的纵向和横向解体。新颖的沟通渠道使服务提供商能够绕开银行的分销网络，提供不需要资产负债表的金融服务。此外，数字平台可以介入银行和客户之间，引入另一层可以收取大部分租金的中介。

尽管大型数字平台财力雄厚，但它们在提供金融服务方面的影响力有限，它们专注于为零售消费者服务。然而，由于云计算的兴起，这种情况可能会改变，它可能使大型技术公司能够创建包括大公司客户在内的B2B（Business-to-Business）生态系统。这可能会使科技公司在向这些客户提供金融服务方面获得信息和通信优势。银行可以尝试通过投资于自身业务流程的数字化来避开来自平台和专业进入者的竞争压力。

另外本文还简要讨论了信息和通信在金融服务提供中的作用、创新在每个领域的影响、强调了银行业务模式的横向和纵向解体，然后阐述了政策的影响。敬请阅读。

来源/微信公众号“新金融法”

一、金融中介和技术进步

1.信息和通信在金融中介中的作用

金融系统的功能是把储蓄转化为投资，确保社会资源的有效配置。金融中介机构则专注于克服阻碍资源有效配置的信息问题和通信问题。

为了解决信息问题，金融中介机构代替投资者对风险投资进行筛选和监控。银行承诺使用他们的金融资本在游戏中冒险。其他金融中介，如评级机构，利用声誉来实现类似的承诺。证券承销商利用声誉和财务风险来确保客户尽职调查的质量。此外，金融中介机构倾向于与客户进行频繁且重复的互动，以促进客户信息的收集、处理和使用，并提高了监控的效率。

为了解决通信问题，金融中介机构建立产品分销渠道、维护客户关系。银行利用其分支网络，充当客户金融服务的“第一个联络点”。其他金融中介机构，如经纪人和交易所，专门从事沟通工作，撮合利益相关者。通信在金融中介中的作用在历史文献中受到的关注较少。沟通在决定金融行业结构中的作用一直在增长，现在可能超过信息的作用。

2.概念框架

在过去几十年里，受计算能力增长和互联网发展的推动，信息和通信领域的创新一直在加速。虽然基本的技术进步几乎影响到经济社会的所有部门，但对金融中介的影响尤其深远。2015年，在欧盟15国，89%的金融中介从业人员使用个人电脑。自动化程度的提高导致金融中介从业人数稳步下降。1997年至2018年，欧盟15国每百万居民中世行雇员人数从7300人减少到5500人，相当于减少了约50万个就业岗位。

为了评估金融技术的影响，我们区分了既有趋势的延续和真正的创新。在已确立的趋势中，我们强调硬信息（指能用准确的硬指标来表示的信息）的扩散，以及金融部门沟通从基于分支的互动向更远距离的联系转变。关于真正的创新，数字经济的增长带来了新的数据类型，通常是非金融性质的。丰富的数据使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等大数据分析的使用成为可能。另外，通信领域的创新使数字平台在客户通信中占据了越来越大的份额，并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

二、信息创新

1.趋势的延续

金融行业中最近涌现的与信息相关的创新，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是过去发展的加速延续。20世纪90年代的IT革命增强了在金融领域创建和使用硬信息的能力。这促进了金融市场的扩张，增加了金融部门的竞争，并导致了银行的合并。

从积极的方面来说，硬信息使借款人能够以更优惠的条件获得更大数量的信贷。通过信用登记进行信用评分和信息共享可以缓解借款人和贷款人之间的信息代沟。更普遍地说，有证据表明，采用信息技术有助于银行选择更好的借款人，从而增强其在危机时期的弹性。

尽管有这些积极的影响，现有的文献也强调了硬信息的“阴暗面”。它的使用会恶化客户的借款条件，因为硬信息的产生难度非常大。此外，在总体层面上，依赖硬信息的金融体系可能更加不稳定。与客户建立基于信息的软关系的银行倾向于在周期中平稳放贷，这有助于缓和经济低迷时期的信贷紧缩。相比之下，硬信息允许设计强有力的管理合同，这可能鼓励金融部门进行风险投资。

2.真正的发展

非金融数据的使用对金融服务的提供产生了重大影响。传统上，银行依赖于分析客户的财务信息从支付流量和会计记录，而互联网的兴起允许使用新型的非金融客户数据，例如浏览历史记录和个人在线购物行为，或在线供应商的客户评级。大型科技公司因此可能在金融服务提供方面超过银行。在传统金融中介供应不足的情况下，依赖大技术的金融最为有效，例如蚂蚁金服在银行数量有限的情况下，在中国农村地区扩大了更多的信贷额度。

互联网的普及增加了公共信息的整体可用性，网络抓取可以用较低的成本获取大量的数据。消费者和企业可以从金融中介创造的盈余中获得更大份额。大型科技公司和其他平台可能拥有访问客户数据的特权。私人积累数据的方式和公共数据共享的方式之间存在一种紧张关系，这对信息捕获而言意味着完全相反的结果。因此，在信息收集和处理方面的创新效果取决于哪一种方式起主导作用。

三、通信创新

“通信”的概念是指金融服务分销渠道对客户关系的建立和维护。金融文献传统上关注信息在金融中介中的作用，因为与通信相关的影响也存在于非金融行业中，因此通常在更广泛的行业组织文献中进行研究。然而，技术进步增加了分销渠道在金融中的重要性。通信在金融中介中的作用实际上可能会比信息的作用更为重要。

1.趋势的延续

历史上，银行是当地的企业，通过实体网点与客户保持联系。虽然早期的技术创新，如自动取款机和电话银行，为客户提供了便利，降低了银行的成本，但银行业务在很大程度上仍是实体业务。

在20世纪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通信开始对金融中介的结构产生更深刻的影响，当时互联网的扩散达到了一个临界规模，使网上银行得以采用，流程自动化程度提高，给客户带来了更大的便利。这使得专注于通信作为优势的专业公司进入市场。在存款市场上，它催生了直销银行，这些银行没有实体分行网络，而是依赖第三方自动取款机。在贷款市场，独立的抵押贷款发放机构提供的信贷审批速度比传统银行要快。新进入者与现有机构在价格和便利方面展开竞争，并迅速积累了可观的市场份额。

此外，通信领域的创新引发了一种银行整合的趋势，从而催生了大型综合性的银行。合并还使银行能够减少管理费用，消除与实体分支机构相关的过剩能力。

2.真正的发展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实体银行的时代基本上已经结束。事实上，发达经济体的银行分支机构数量正在迅速减少。如今，新进入者可以通过门户网站和移动应用以极低的成本建立高效的通信渠道，并通过包括社交媒体在内的直接营销工具触及目标受众。

专注于在线购物的支付，在日益全球化的世界中提供了支付系统之间的互连。许多新进入者已在各自的服务领域积累了相当大的市场份额，这表明零售银行业务的竞争未来可能会加剧。

互联网还催生了数字平台，它们整合信息、撮合买家和卖家、实现点对点沟通的强大中介。它们作为双边市场的本质导致了显著的网络外部性，这限制了可竞争性，并有利于少数大型参与者。

四、银行的未来

技术的快速进步使银行的未来变得模糊。银行通常是纵向和横向一体化的金融中介机构。纵向上，他们利用资产负债表进行期限转换，在存款和贷款上直接与客户互动。在横向上，银行提供的服务并不直接依赖于资产负债表，但与吸收存款或发放贷款具有信息或通信上的协同效应。例如，支付信息可以帮助监控贷款，来自贷款的信息可以帮助承销，以及与零售储户建立的沟通渠道，使储蓄或保险产品的交叉销售成为可能，这增加了银行收入，有助于收入多样化。

信息和通信方面的创新对银行业务模式提出了两个根本挑战。首先，专注于金融服务的专业竞争对手得以进入，对银行的横向整合构成挑战。其次，数字平台与银行竞争直接接触客户，对银行的纵向整合构成挑战。

挑战1:通过专业化竞争对手进行横向分解

除了其核心的转换业务，银行还提供广泛的服务，它们在这些服务中充当代理或经纪人。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几乎不承担风险，而且银行还为提供服务收取费用。这类活动中最突出的是资产和财富管理、保险、经纪、咨询服务和支付。除了技术驱动因素，监管也促进了金融服务的横向分化。提供专门的金融服务通常不需要完整的银行执照，这降低了专业加入者的监管合规成本。

挑战2:通过平台进行再中介

数字平台的兴起从根本上改变了商品和服务的分配方式。消费者的选择历来受到搜索成本的限制。如今，这一比例已降至接近于零，大多数商品和服务的价格和特点只需点击几下或滑动几下就能比较出来。双边市场固有的网络外部性导致少数大型平台在争夺用户注意力方面占据主导地位。为了加强锁定效应并最大化数据生成，平台正在提供范围不断扩大的产品和服务。由于平台可能成为客户和金融机构之间的中间商，它们的进入将引入一层额外的中介，可以称之为“再中介”。

重要的是，平台本身并不需要提供金融服务，它们可以在不维护专用资产负债表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比较优势货币化。在通信方面，这些平台的活动可以被视为“配对”，这并不需要冒险。在信息方面，客户数据可以传递给其他金融服务提供商。最近宣布的苹果与高盛、谷歌和花旗集团的合作关系，与这一观点一致，而且很可能只是标志着大型科技平台参与金融服务提供的开始。重要的是，这种合作关系不需要长期保持排他性，因为平台可能倾向于在多个参与银行之间制造竞争，以使自己的利润最大化。此外，数字平台还使专业金融机构能够更广泛地分销他们的产品，不直接提供金融服务还可以让平台避免合规成本，以及政治阻力。

五、政策挑战

信息和通信领域的创新，以及随之而来的金融产业结构从银行向专业进入者和数字平台的转变，为公共政策带来了新的挑战。贯穿始终的关键风险是，一是政策制定者过分保护过时的商业模式，二是对新进入者没有系统的管理方法，三是没有准备好应对新技术的策略。此外，新进入者的规模巨大，将使它们能够积累政治权力。然而，即使是这样，转型也将是复杂的，这需要政策制定者进行根本的调整，因为银行目前处于货币和宏观审慎政策的核心。

审慎政策:新的维度

审慎监管纠正过度的金融冒险行为。微观审慎监管解决杠杆驱动的风险，并专注于单个公司的问题。宏观审慎监管纠正了外部性，把重点放在了整体系统上。新技术将在以下几个方面挑战审慎监管。

首先，更依赖硬信息的金融系统更具有周期性和危机倾向。新的借贷技术在经济低迷时期没有得到检验，如果银行失去零售存款，转向不稳定的批发融资，整个金融体系将更容易受到流动性冻结的影响——2008年的危机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其次，金融供应链的去中介化引发了监管套利的担忧。风险可能会“隐藏”在复杂的网络结构中，置于监管较少的地方实体或更为宽松的管辖区。实体之间应建立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避免不同司法管辖区之间的竞争变得至关重要。

然后，具有系统重要性的金融机构和基础设施的概念扩大了。从事金融服务的平台可能会变得具有系统重要性。大型云服务提供商可能需要被指定为具有系统重要性的基础设施。然而，把非银行机构归为此类机构，往往在政治上很难做到，更不用说非金融机构了。

最后，监管机构必须跟踪创新及其成果。它们需要更快地适应新的业务流程和不那么以银行为中心的金融业结构。监管机构还需要对金融服务中使用的新型数据和新的数据分析工具做出回应。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带来了截然不同的监管挑战，因为它们没有基础模型，它们的结果可能难以解释、推断出压力场景，或交叉验证。审慎政策将必须监控网络安全的风险，以及平台和云提供商之间的相互联系所引发的新型审慎风险。

货币政策:新的环境

新的技术诱发的金融产业结构变化会影响货币政策的传导和执行。信息和通信的创新使存款和贷款市场更具竞争性，这可能会放大政策利率对贷款条件和存款利率的传递。随着银行贷款重要性的降低，银行资本和融资条件对货币政策传导的重要性也可能降低。央行数字货币的引入可能会使货币政策的传递更加直接，并消除利率的有效下限。

竞争政策:平台作为通信和数据的天然垄断者

标准和基础设施都是公共性的。私人市场可以集中于次优的信息共享和通信协议，这些协议可能会由于网络效应而变得根深蒂固，从而导致效率低下和租金过高的问题。公共政策可以帮助市场参与者在更好的标准上进行协调。信息和通信方面的创新产生了两个需要标准化的领域:数据处理和交换以及通信协议。

数据对提供金融服务至关重要，它有助于管理风险和克服逆向选择。在非金融服务领域，它主要用于为客户提供产品。数据所有权规则通常没有定义，但数据的使用显示出巨大的规模经济和范围，特别是在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时代背景下，数据收集可以产生外部性，并在平台上显示自然垄断属性。公共政策应该考虑数据所有权、维护和交换领域的标准，包括分类数据(从而分配所有权)和标准化数据(从而支持其有效交换)的模型。

通信创新和金融服务价值链的瓦解，意味着互联互通的需求将大幅增加。正是这种需求推动当局加强现有支付系统的基础设施，标准化协议和公共基础设施也需要支持跨境互联。

六. 结论

本文概述了信息(数据收集和处理)和通信(分配和连接)方面的创新对金融中介结构的影响。信息相关的创新遵循了过去的趋势，如信用评分和证券化。关键的新发展是大量的非金融数据，由于数据量巨大，这些数据可以使用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进行分析，这在数据使用上产生了规模经济，从而使大型技术公司和其他平台中介受益。通信的创新降低了进入壁垒，削弱了银行作为金融服务“第一接触点”的传统角色，从而使通信优势成为金融服务的一个关键竞争因素。新的分销渠道使专业金融服务提供商得以进入，专注于支付和资产管理等不需要进入深度资产负债表的活动。此外，新的分销渠道允许数字化将金融服务纳入其生态系统的平台，这将进一步降低搜索和连接成本。

这些发展对传统的以横向和纵向一体化金融服务为基础的全能银行业务模式构成了巨大挑战。专业服务提供商可以从最赚钱的垂直整合服务中分拆出来，而平台可以接管与储户和借款人的通信，这也导致了金融价值链的垂直瓦解。在应对银行业新技术时，审慎监管将受到挑战。货币政策将需要通过更广泛的交易对手，在一个更具周期性的金融体系环境中运行。竞争政策、数据监管和公共标准的提供将为市场的进化发挥关键作用。

技术变革是一个中期过程。然而，外部冲击，例如当前的新冠疫情，可以使金融创新的采用更加迅速，并放大其对金融产业结构的影响。数字平台因为大众对数字服务的更高需求，可以加强其市场地位，并利用其资产负债表的实力，渗透新的市场。相比之下，银行可能不得不优先考虑危机管理，推迟对数字转型的投资，另外，当前的新冠疫情危机使得金融信息和通信的创新成为更加紧迫的政策重点。

来源：

https://www.imf.org/en/Publications/WP/Issues/2020/08/07/Financial-Intermediation-and-Technology-Whats-Old-Whats-New-49624

https://blogs.imf.org/2020/12/17/what-is-really-new-in-fintech/

（完）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新金融法”，2020年12月27日（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