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思想,与西方人的精神危机(下)

四、西方现代文学与西方人的精神变异

卡夫卡,重新发明了文学

尼采说,上帝死了。这是一个转折点,从此之后,西方人的精神状况,从断裂转向了深渊,上帝被杀死后,留下的价值虚无的深渊。在这个空洞而又黑暗的深渊里,西方人的精神,再一次变化,以卡夫卡为转折点,完成了从深渊到变异的转向。

在《变形记》中,卡夫卡写到,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这种骇人听闻的写法,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空间。福楼拜,巴尔扎克们的文学,只是对现实生活的平面摄影式描绘。但是卡夫卡,把文学变成了空间的艺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卡夫卡重新发明了文学。他是西方现代文学的鼻祖。

上帝死了,旧的那个文学也死了。卡夫卡在思想上,是尼采的信徒。他对西方现代文学的意义,可以用开天辟地来形容。卡夫卡说,我只要坐在房间里,整个世界,就会从窗户中,向我飘来。

卡夫卡对西方人的精神这个总体状况,意味着什么呢,他意味着被双重的离弃后的精神变异。母体已经彻底被遗忘,而想象出来的那些虚妄的不存在的母体,又已经被尼采们摧毁。意识清醒的人,沉入无底的深渊,而尚未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则沉沦入生活世界,变成木偶。

卡夫卡们,再也不可能回到真正的母体,又拒绝连接工业文明所创造出来的新的机器母体。他被两个世界所同意遗忘,被母亲遗忘,被人类遗忘。这种撕心裂肺的孤独,造成了卡夫卡们,精神的变异。他像一朵升起的云,漂浮在布拉格的上空,静静的看着世界从四面八方飘向他,世界和他,就如同一朵云,遇到了另一朵云。

布朗肖说,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卡夫卡。他的意思是,没有进入卡夫卡的精神空间的人,就无法和他相遇。只有相遇了,才能够理解,就好比,只有一朵云,才能理解另一朵云。人们端望着天上飘过云朵,说那是云。而对卡夫卡来说,那不是云,而正是他自己,一朵从黑暗的深渊中飘起来的云。

《变形记》

《城堡》

《审判》

《卡夫卡散文》

《审判》

《美国》

贝克特,作家中的作家

贝克特是一个对卡夫卡的精神世界,感同身受的人。他降落了下来,在人们的生活中着陆,他和卡夫卡一样,都属于一种精神变异过的新物种。贝克特的空间,和生活现实的空间,套在一起,却完全不能互相理解。世界说的是一种语言,贝克特说的是另一种语言。

他是西方作家里,从作家的意义上来说,近乎完美的一个,他是作家中的作家。卡夫卡意识到,精神变异人永远不可能被人所理解,所以,孤独才是唯一的宿命,他拒绝等待,拒绝希望。贝克特说,这也许不是宿命呢,要不,我们只等着吧,不为等待任何人到来的等待,只说不为任何人理解的话语。

尼采说,宁可选择虚无,也不要什么也不选择。贝克特也是同样的道理,宁可自言自语,也不要沉默,宁可荒诞,也不要宿命。荒诞,是贝克特对宿命的嘲讽,对虚无的嘲讽。

《镇定剂》

《等待戈多》

《世界与裤子》

《无法称呼的人》

穆奇尔,一个无与伦比的作家

这是又一个精神变异人。卡夫卡孤独,贝克特荒诞,穆奇尔不再和世界对峙。他随手把世界拿在手中,把它们变成颜料和画笔,和画板,开始安静的一边冷眼旁观,一边描摹着他看到的世界。穆奇尔说,如果一个人,不能成为自己生活的诗人,那么他和一只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为自己写作,他为自己画画,他为自己写诗。

在很多后来的作家眼里,穆奇尔是一座高耸的文学巅峰,他不为人知,但是在作家们的眼里,他是一个和乔伊斯,普鲁斯特,卡夫卡并列的西方最伟大的四大文学家之一。昆德拉,杜拉斯们,对他崇拜的无以复加。认为他的作品,是可以读一辈子的永久读物。

穆奇尔说自己,是一个不友好的观察者。他远离社会,和所有的人保持距离。他的视角,他的高度,他的文采,他的深邃,他的恬然,在西方作家中,可以用无与伦比来形容。如果说,西方人在精神上有相对健全的人的话,他算是一个。他靠天才和想象力,回到了母体。

《没有个性的人》

《穆奇尔散文集》

普鲁斯特,华丽斑斓的长镜头

普鲁斯特,是柏格森和弗洛伊德的追随者。柏格森认为人的生命是意识之绵延或意识之流,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成因果关系的小单位。受此启发,普鲁斯特进行了文学实验,直接给来了个一镜到底的长镜头。这是文学史上,最具有创举的一次美学和心理学的双重实验。

卡夫卡把文学变成了空间的艺术,普鲁斯特把文学变成了时间的艺术。意识流,就是存在的蔓延。普鲁斯特,如果遇到海德格尔的话,应该会一见如故,这是另一类的精神变异人。

《追忆似水年华》

加缪,意识觉醒后的不可逆人生

加缪的思想和他的小说,里面的主题就是,认为人的存在本身,是一件很荒诞的事。而意识到这件事的人,想试图在重返现实,就会出现一种拉康所谓的那种不可逆性,无法再回到以社会属性来运转的那个现实世界。一个人一旦觉醒,就会同时也成为局外人。

那么人的存在,随之也就会变得荒诞,无意义。西西弗斯神话里,一个人不停的往山上推石头,每次推到山顶,石头再滚下来,然后再一次次的往上推,永远也不会终结。生活,每天吃饭,上班,下班,乘车,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吗?

加缪所描绘出来的精神状况,是精神变异人,试图重建存在的超越性的挫败感。而这种挫败,又反过来加强了荒诞感。生活荒诞,没有任何的超越性可言,那活着是为了什么呢,等死吗?不,不要等死,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局外人》

《异乡人》

《西西弗斯的神话》

《鼠疫》

乔伊斯,月之暗面

与其徒劳的一次次推石头,不如正视和直面无意义这件事本身。乔伊斯,消解了对任何生存超越性的企图和尝试。他的小说,写的就是无意义。劳伦斯说乔伊斯的小说,是像月亮一样阴暗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文学垃圾。

他的意识流和普鲁斯特的又不一样,普鲁斯特是拿着镜头对着生活一镜到底,乔伊斯是拎着一条鳗鱼当镜头,钻到哪里算哪里,他的书里,没有人的气息。劳伦斯对他的评价,从这点看,是准确的。

为什么乔伊斯会这么无聊呢,在他看来,可能无聊也比无意义好吧。人吃饱了,总得干点啥吧,而在他看来,人们的生活,大部分都是比用一条鳗鱼当镜头拍电影更无聊的事,难道生活本身,不就是这样的吗?乔伊斯认为,不是他无聊,而是世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无聊的事。

《尤利西斯》

马尔克斯,他让文学飞了起来

马尔克斯,一开始是卡夫卡的信徒。不过他觉得自己写成卡夫卡那样,是没什么指望的,他并不是一个深刻的人,也不是一个忧郁的人,他也不是一个孤独的人。是福克纳,一个肤浅的跟到处奔跑的鸵鸟一样的美国作家,让马尔克斯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卡夫卡,给马尔克斯的文学,打开了空间。福克纳给马尔克斯插上了两支鸵鸟一样的翅膀,海明威给马尔克斯,注入了野兽般的激情。马尔克斯,把自己鼓捣完了一圈,便自成一家,开创了魔幻现实主义流派。南美洲的文化,和母体并未彻底断裂,所以,马尔克斯无法彻底变成卡夫卡那样的精神变异人,他是变异人和现实母体的精神混血儿。

《百年孤独》

《霍乱时期的爱情》

博尔赫斯,以雕塑的手法写作

文学不仅是空间的艺术,还是造型的艺术。博尔赫斯把他的每一件雕塑作品都雕琢的很精致,精致的无以复加。有人说,博尔赫斯是以数学思维在写作,那是不懂博尔赫斯。博尔赫斯是以雕塑思维在写作。

他雕塑的就是文学的空间。卡夫卡打开了文学空间的大门,博尔赫斯在这些新的空间里,聚精会神的做着他心爱的雕塑。他的理解力很深邃,但是他对这个世界不发表看法,只是雕刻它们。卡夫卡活在了自己的深渊里,博尔赫斯,给自己雕刻出来了一个梦,活在了梦里。

《小径分叉的花园》

《红色的旋律》

《面前的月亮》

《深沉的玫瑰》

《梦之书》

《沙之书》

《虚构集》

托马斯·品钦,为美国文学正名之人

如果没有品钦,那么美国文学,就只剩下了福克纳这样肤浅的鸵鸟,海明威这样专注肌肉文学一辈子的抠脚大汉,或者爱伦坡这样灰暗的乌鸦。品钦是一个在精神上和穆奇尔有点类似的人,虽然在写作风格上,两个人并不类似。

品钦是一个有智慧的隐者。品钦的高度,就是美国文学的最高峰。如果没有这座高山,那么美国文学的全部,在精神上,都是肤浅的。他的思想是什么呢,他认为,和西方人的精神危机相比,西方人的文明危机更严峻。并且,迟早会有失控崩溃的那一天。

《万有引力之虹》

黑塞,田园牧歌的游吟诗人

黑塞和之前的那些精神变异人并不太一样。他在尝试自我康复治疗,找到西方人的精神母体。他的方法,就是从东方文化中,吸取乳汁,在东方文化那里,找到西方人精神上的妈妈。他是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在精神上的混血儿。

他不仅崇拜卡夫卡和尼采们,也崇拜老子,孔子和庄子。这让他的美学特质,在西方文学家里面,独树一帜。荣格说,要重返精神家园,但是现实中,根本没有精神家园可返,人们又能去哪里呢。黑塞拉着陶渊明的手说,如果世界上没有田园诗那样的生活,我们就自己建造一个。

黑塞对老子的阴阳学说,痴迷的不能自拔。他认为,一个人的精神,有阳的一面,又有阴的一面。所以他在他的文学中,处处表达着这样的观念。而在老子的思想中,阴和阳,并不是分裂的,而是合抱一体的。这一点,黑塞并没有真正的理解老子。黑塞的作品,在西方文学中,独树一帜,他的阴阳分裂,东西方文化在他身上的分裂,都看上去泾渭分明。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

《荒原狼》

《东方之旅》

《玻璃球游戏》

契诃夫,西方精神危机时代的手术刀

契诃夫的写作,是一种外科手术式的写作,他总能一语道破那个时代的病,那个时代的症结。他的语言,极其简洁,简洁的像一把手术刀。所以他的小说,以锋利的像刀子一样的短篇而著称。很多人把契诃夫和莫泊桑那样平庸的作家相提并论,不过等看过《第六病室》之后,估计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

契诃夫,只是像外科手术大夫那样冷酷的把时代的病灶切开,至于后面能否痊愈,怎么痊愈,怎么术后康复,他一概不关心。很多人觉得他冷酷的近乎残忍,但是,真正理解他的人,又会觉得他迷人的摄人心魄。

《第六病室》

托尔斯泰,天使在人间

在神棍们的思想中,认为人类道德完美的典范,就是像天使那样的人。除了年轻的时候沉迷赌博之外,托尔斯泰真正的诠释了,如果世界上真有天使,他应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托尔斯泰的作品中,温柔和同情心,是他永恒的主旋律。

托尔斯泰极其厌恶莎士比亚,他说莎士比亚的作品,都形同驴叫。天使体,遇到咆哮体,显然会感受到强烈的生理厌恶。在俄罗斯文学中,他们的文学家,有一种比犹太人还要敏感的特质,或者准确的说,是神经质。

在一个上帝奄奄一息的世界上,天使还要保持着希望,勇敢的去希望些什么,这便是托尔斯泰的精神困境。他的一生中,都受到这样巨大困境的考验和折磨,直到晚年,八十多岁的时候,他离家出走了。

《安娜·卡列尼娜》

《战争与和平》

《复活》

陀思妥耶夫斯基,西方人精神危机的开膛手

尼采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极少能影响到他的人之一。如果说契诃夫是剖析西方人精神危机的一把手术刀的话,那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简直就是一个开膛手。他把西方人的“精神”这个东西,全部开膛破肚挖的支离破碎。

在血泊中,在散落一地的破碎的残肢断臂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告诉人们,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没有在西方人的身上,找到“精神”。那么,人们津津乐道的那个精神,又到底是什么呢?

《死屋手记》

《卡拉马佐夫兄弟》

《罪与罚》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

布尔加科夫,文学空间艺术的杂技演员

玩味文学空间艺术的杂技演员,比较出色的有两个,一个是卡尔维诺,还有一个就是布尔加科夫。卡尔维诺脂粉气,匠气都太重了,痕迹也太重了。而在这几个方面,布尔加科夫,都做的比卡尔维诺更好,他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杂技演员。

布尔加科夫,应该也是一个精神变异人。他和卡尔维诺不一样,卡尔维诺知道自己是在表演。而布尔加科夫则是,把他想象出来的那个世界,当成了真实。不然不会写的那么淋漓尽致和浑然天成。

《大师与玛格丽特》

劳伦斯,以原始冲动刻画生命的崇高

这是另一个维度的精神变异人。他和世界格格不入,但是又没有走向卡夫卡那种空间里。他奔向了大地,奔向了母体,奔向了色情和肉欲。他像一匹马一样,沉醉在自己的奔跑中,忘记了精神危机,忘记了断裂,也忘记了深渊,更忘记了现实。

劳伦斯说,平庸的生活,就是两条篱墙间夹着的一条笔直的公路。大多数人的人生,就是从公路的这头,走到公路的那头。而他,要翻过篱墙,走向更辽阔的世界中去。他和弗里达私奔了,远离了英国,去了美洲。两个人,在活着的时候,争吵打架,过完了一生。劳伦斯死后,弗里达为他写了一本传记,《不是我,而是风》。

《卡泰莱夫人的情人》

《劳伦斯散文集》

《不是我,而是风》

亨利·米勒,劳伦斯的传人

美国文化的强烈批判者,劳伦斯的传人。在亨利米勒看来,美国文化,已经患上了杨梅大疮。他的精神导师,是从英国逃了出去,而亨利米勒则认为,西方人的精神家园,在欧洲,所以他逃亡到了欧洲。

他的一生,太过于曲折和坎坷。在世界大战后,欧洲作为他的精神家园沦陷,他整个人也幻灭了,又返回了美国。亨利·米勒的思想,谈不上太深刻,他的长处是,用自己的生命在写作,他只是在记述自己的人生,他的一生,都是在漂泊,颠沛,极度贫穷,没有安全感中度过的。他的精神状况,是西方人那一个时代的写照。

《北回归线》

《黑色的春天》

《马洛西的大石像》

纳博科夫,自斟自饮的一杯迷幻剂

纳博科夫说,文学就是为了追求一种通透脊背的颤栗之美。为了这种美,道德,精神,社会,人类,宇宙,母体,未来,希望,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西方人的精神,在纳博科夫这里,已经化为一杯致幻剂。

喝了这一杯,又喝了下一杯。这种不再关心人类,只关心自己的艺术体验的做法,这种只有审美,没有命运的思想,在罗蒂看来,它的本质是残忍的。文学之于纳博科夫,就如同电影《香水》中的女人体香一样。他只对萃取人类的美感兴趣,而人类本身,则只是提供这种美的材料。

纳博科夫认为,自己是天才,说艺术没有流派之分,只分天才派和庸才派。很久很久以前,古代印度也出现过一个这样妄自尊大的人,这位住在树林子里面要饭的乞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其实,纳博科夫是没见过世面,他试图打开的是另一种文学的空间,有别于卡夫卡所打开的那种文学空间。这种空间,叫做妙。不过,纳博科夫,应该难以理解什么是妙,他只是似乎感应到了这种东西,但是他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因为他不懂李清照空间。

《洛丽塔》

《微暗的火》

《斩首之邀》

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昆德拉,被流俗化了。很多读者读他的书,认为他宣扬的是淫荡,是放纵。其实恰恰相反,昆德拉只是在讽刺这种种无意义的生活。他甚至认为,一切都无意义到了可怕的地步,应该把地球从人类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沉沦之重,说的是陷入无意义的生活之中的难以自拔。超越之轻,则是从无意义的生活中,想超脱出来,则又显得那么轻。要么无意义,要么空虚。这就是昆德拉所描绘的西方人的精神危机状况。

怎么办呢,昆德拉认为,人的生命中,总还有一些真挚的东西值得珍视,和那些无意义的,邪恶的肉欲相比,真挚的爱情,会让人脱离要么无意义,要么空虚的可怕境地。而这种真挚的爱,在现实面前,又岌岌可危,随时都会被吞没,只有一眼不眨的盯着它,它才不会消失,也不会转眼又变成了一条虫。

昆德拉并不能让西方人的精神,扎根到自然这个母体中去。他提出的是一种临时性的,过渡性的方案,让人恢复童真。他讽刺一切,其实却有着一颗柔软的心,只是,这颗心埋藏的太隐秘,以至于很多人认为,昆德拉宣扬的就是邪恶的肉欲和疯狂的放纵。

《告别圆舞曲》

《好笑的爱》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不朽》

《身份》

《笑忘录》

波德莱尔,西方诗歌的革命者

波德莱尔说,沉睡吧,我的心,愿你长睡不醒。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在他的书中写到,意识过于清醒,是一种罪。从这点看,波德莱尔的一生,就是犯罪的一生。以至于到最后,他宁肯在精神上流放自己,长睡不醒。

在这个精神变异人看来,巴黎,整个欧洲,就是个铁壁牢笼。他说自己,没有祖国,没有父母,什么也没有,他就是一个异乡人,他是一个精神上的流浪者,困在现代文明中的囚徒。

《异乡人》

《恶之花》

《巴黎的忧郁》

兰波,重新发明了西方诗歌

兰波生于风暴,死于疲惫。他认为自己的诗歌,是通灵体,是大麻体,太迷幻了。在他少年时象暴风一样,席卷整个西方诗歌界的时候,人们认为,他是西方精神的一朵绚丽的昙花。他也真的像昙花那么美,又像昙花那么短暂。

在巨大无边的,西方人的精神危机黑幕中,兰波只是划亮了一只火柴。当这只火柴熄灭,人们又沉入了黑暗。他们不肯相信这只火柴熄灭了,他们认为这根火柴还在亮着。而当兰波的追随者们找到兰波时,他已经对文学创作感到不屑一顾了。谁能永恒的燃亮西方人精神的死灰呢,没有人可以做到。

《彩画集》

《醉舟》

《地狱一季》

《全蚀狂爱》(电影)

《兰波作品集》

里尔克,黑暗时代的抒情诗人

海德格尔说,技术主义,把人类精神,抛入了工件世界中,人成了这个工件世界中的部件,为这个巨大装置的转动而耗费一生。存在与存在者的差异被人们彻底遗忘。这样的时代,就是黑暗时代。

而诗人们,在这个黑暗时代里,被海德格尔赋予了盗火者的使命。他们要溢出工件世界,要燃亮人类精神之光。因为西方人和母体的断裂,他们失去了永恒的提供光与热的太阳。海德格尔式的盗火发光,也并不是长久之计。

里尔克,就是这样的一个盗火者,他写的不是通灵体,也不是大麻体,他写的是抒情体。他最好的一句诗,是他为自己写的墓志铭:玫瑰,纯洁的矛盾,情欲,无人的睡眠,在如此众多的,眼帘之下。

《杜伊诺哀歌》

《献给奥尔甫斯的十四行诗》

《里尔克诗选》

荷尔德林,大地上的异乡人

荷尔德林,是反映西方人精神危机状况的一个经典的样本。以至于海德格尔对他一直反复念叨,爱不释手。大地,指西方人的母体。异乡人,指既无法回归母体,也无法在虚妄的母体中,找到精神归宿。尤其是当上帝已死之后,连虚妄的妈妈都不复存在,那么西方人就会出现精神上的流浪状态。

荷尔德林式的精神流浪,是西方人的精神危机,长期的状况和症候。在未回归母体,和未找到新的存在意义之前,西方人的精神,会一直处于流浪的无家可归状态。

《荷尔德林诗选》

保罗·策兰,诗人中的诗人

海德格尔不仅对荷尔德林和里尔克爱不释手,更是对保罗·策兰爱不释手。两个人经常相约一起在树林里散步。海德格尔的《林中路》,也可以看做是,他写给这些诗人们的情书。

既然语言才是存在的家,那么如果要结束精神流浪状态,是不是可以试试,在语言上挖洞呢,自己给自己,在语言上,挖掘出来一个精神上的家。策兰就是这么干的。策兰的诗,和纳博科夫的文学,都是自己给自己挖洞的做法,走向了私人性,并无法解决西方人群体性的精神危机。

要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精神流浪,西方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回归母体,要么重新找到另一个母体,并接入她。

《保罗·策兰诗选》

五、机器母体、工业民俗,以及醉生梦死的拟像消费时代

麦克卢汉,发明了现代传播学

技术主义,打倒了那些盗火的诗人们。西方人的精神世界,无可避免的整体黑暗了,他们并没有走向回归母体之路,没有像黑塞,弗洛姆,荣格那样,迎着黑暗去走向母体。而是沿着黑暗,走向了新母体,一个由机器和商品构建出来的新母体。

麦克卢汉,是一个先知型的人物,在传播学这个领域,伟大的无以复加。他提前很多年,预言了很多新事物,新媒介技术,新科技的诞生。他认为,如果没有印刷术,就不会有欧洲文明的兴起,印刷术,比大炮更重要。他还认为,在新媒介技术下,媒体和受众的关系,就是精神控制,而不是让人有智慧。

麦克卢汉最神奇的预言是,机器母体,一定会取代上帝,成为西方人的新母体,即便它比上帝还虚妄。科学恐怖主义,拜物教,消费主义,娱乐至死,这些都是西方人根植于机器母体后,精神状况根本性转向的标志和体现。

《理解媒介》

《机器新娘》

《谷登堡星汉璀璨》

《麦克卢汉如是说》

鲍德里亚,重新发明了麦克卢汉。

麦克卢汉的精神传人,同时受巴塔耶的影响很大。他对消费社会,对娱乐至死,对传媒技术的拟像化的分析判断,十分的精彩。他和麦克卢汉一样,都是思想超越了几个时代的人。

马尔库塞说,在工业社会,人会变成只有物质生活,没有精神生活的单向度的人。而在鲍德里亚的人类未来社会图景中,这个所剩下来的单向度,也行将消亡,人类文明将会内爆于自身的庸俗和无意义。为什么呢,因为西方人的新母体,机器母体,是非人性的。这种非人性的母体,最终将会泯灭掉,人类身上所残存下来的所剩不多的人的气息。

麦克卢汉说,人类文明进步的真正推动力,是以科技进步为载体的媒介技术的发展。在这个维度上,媒介技术是线性演进,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未来的人类文明中,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推动力,会把人类文明变得越来越远离精神生活。另一个推动力,试图拉着人类,重返精神家园。

新母体已经诞生,它会把人类变成一种非人性的全新的物种吗?如果人类将自然这个原始母体,彻底的遗忘,那么未来被发明出来的人类新物种,和人类还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那时候的人,还是人类吗?

如果治愈精神危机的方法,是以消除人类本身来实现,好比以把人杀死来消灭人身上的疾病一样,这样的治疗,又有什么意义呢?病是没了,但是人也消亡了,彻底的消亡了。这个消亡,就是最终的内爆,这是对人类这个物种,在生物学意义上的大审判。

《媒介的挽歌》

《生产之镜》

《消费社会》

《生产之镜》

《完美的罪行》

《物的体系》

《幻觉的终结》

《拟像与模拟》

《象征性消费与死亡》

《美国》

六、柔软的自然与政治之躯

施特劳斯,废墟上的耕耘者

媒介与科技的力量,在一步步的把人变成机器。而另一只重返人类精神家园的力量,在试图把人类重新植根于自然这个原始母体。施特劳斯,在南美等地的原始部落文化中,被自然母体唤醒了。他认为,人类根植于自然这个母体,总比变成另一种新物种,更符合人类这个物种的精神价值。

要重返自然母体,那么就要推开挡在回家道路上的阻碍物。就像维特根斯坦认为,真理只是语言游戏一样,施特劳斯认为,政治也是政治游戏,文明也是文明游戏,讲的都是私人语言。没有任何一种政治模式,是先验的普适真理。

维特根斯坦的思想,抵达了老子说的名可名非常名的道理。施特劳斯的思想,抵达了老子所说不言之教的道理。在推开了这些强硬的反自然政治之后,还要推开更强硬的反自然伦理,这些反自然伦理就是宗教。只有推开了反自然政治和反自然伦理,人类才能回到柔软的自然母体。

施特劳斯认为,人类为了免受死者的迫害,免受死后世界的恶意侵袭,免受巫术带来的焦虑,创发了三种大宗教。大致是每隔五百年左右,人类依次发展了佛教、基督教及伊斯兰教;令人惊异的一项事实是,每个不同阶段发展出来的宗教,不但不算是比前一阶段更往前进步,反而应该看作是往后倒退。

佛教里面并没有死后世界的存在,全部佛教教义可归纳为是对生命的一项严格的批判,这种批判的严格程度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释迦将一切生物与事物都视为不具任何意义。佛教是一种取消整个宇宙的学问,它同时也取消自己作为一种宗教的身份。

基督教受恐惧所威胁,重建起死后世界,包括其中所含的希望、威胁还有最后的审判。伊斯兰教做的,只不过是把生前世界与死后世界结合起来:现世的与精神的合而为一。

社会秩序取得了超自然秩序的尊严地位,政治变成神学。最后的结果是,精灵与鬼魅这些所有迷信都无法真正赋予生命的东西,全都以真实无比的老爷大人加以取代,这些老爷大人还更进一步的被容许独占死后世界的一切,使人们在原本就负担惨重的今生今世的担子上面,又加添了来世的重担 。

《忧郁的热带》

《新结构人类学》

《野性的思维》

《种族与历史》

罗蒂,一切都是文学

沿着施特劳斯的步伐继续向前行进,罗蒂以尼采,海德格尔,德里达,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传人自居,对整个人类的思想和精神状况,进行了总结陈词,和最后发言。罗蒂认为,所谓的对真理的描述,哲学思想,学术活动,说到底,都只是对修辞的不断翻新。

所以,真理,哲学,政治神学,宗教,科学,本质上都是文学,不断翻新着修辞的文学。罗蒂彻底杀死了所谓的“真理”,一切都是文学,哪还有什么真理。对于西方人来说,上帝死了,真理也死了。在一个无根的世界上,怎么才能治愈西方人的精神危机呢,怎么给人类以新的希望呢?施特劳斯认为,一切反自然的神棍思想都是非法的,新的希望,要以人的生存和生活本身来建立起来。

哈贝马斯,从马克思出发,提出了非宰制的交往理论,抵达了孔子的思想的仁。施特劳斯,也和孔子会师了,只有人,才是所有的一切,才是人类新希望的新起点,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要破除一切虚妄的哲学巫术和政治神学巫术,而应该回到人的现实,关怀人的生存本身,罗蒂,也最终抵达了孔子。

罗蒂说,“语言和信念之外,真相并不存在。人类应当关注日常生活,而不是通过理论发现什么。”专注人的生存和生活本身,这不就是儒家的精神吗。

文明应该是以人为根,人以天地为根,天地以道为根。只有这样,才不会和母体断裂,才不会坠入深渊,才不会出现精神危机,才不会成为精神上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才能重返人类的精神家园。回到精神家园,才可以谈希望。

西方人的精神危机,并不能通过他们的形而上学来治愈,更不能通过他们的政治神学普世价值来治愈,也无法通过置入机器母体来治愈。他们最需要的,是一种新的观念,一种东方式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伦理观。这是治疗西方人精神危机的良药,对于一个无根的世界来说,这也是未来全人类的希望之根。

《偶然、团结与反讽》

《哲学、文学和政治》

《后形而上学希望》

《后哲学文化》

《哲学与自然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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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京报网2021-06-04 10:12 X 作者:冯新平 "文学上的伟大还有可能吗?考虑到文学雄心的无情泯灭,以及平淡无奇.花言巧语和毫无意义的残酷正成为规范的小说主题,现在高尚的文学 ...

  • 科幻连载:树洞密语、思想矩阵!人为的“精神危机

    科幻连载:树洞密语.思想矩阵!(第一人称) 一觉醒来,细思极恐!我的上一篇头条,已经不太理智了,那是抑郁症爆发后写的.但是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我知道没有人相信我,但是我从来没有这么肯定过我的判断,这个判 ...

  • 【现代思想】04路标:现代人为什么会遭遇精神危机?

    刘擎<西方现代思想四十讲> 我真正缺少的东西,就是要在我内心里弄清楚:我到底要做什么事情?问题在于,要找到一个对于我来说'确实的'真理,找到一个我能够为此而生.为此而死的信念. 这一讲开始 ...

  • 怎么做一个清醒的现代人?——《西方现代思想四十讲》发刊词

    海洋里的鱼是最熟悉自己的,但是可能只有海洋学家,才是真正明白鱼的生活. 2020年2月,新冠病毒肆虐,23日这一天,刘擎老师的<西方现代思想四十讲>在得到上线. 一年后我才有机缘听到,有的 ...

  • 课程大纲 | 现代西方社会思想

    本篇推送展示的是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渠敬东老师开设的通识核心课程"现代西方社会思想"的课程介绍.课程大纲和主要参考书目. 本学期的"现代西方社会思想"将结合授课与讨 ...

  • 自然危机,精神危机和社会危机的起源

    第一叫衍存条件递增律: 弱化就是分化,而凡是分化就是残化,存在是一: 分化了,每一个分化体就相当于一个残化体,由于物质的本原是一,因此它就有一种内在冲动,总是寻求回归与一,于是属性发生,于是通过属性找 ...

  • 认知免疫学:抵抗坏思想,你需要“精神免疫力”

    神译局  · 14小时前 认知免疫学是关于精神免疫的科学. 神译局是36氪旗下编译团队,关注科技.商业.职场.生活等领域,重点介绍国外的新技术.新观点.新风向. 编者按:不仅身体有免疫力,我们的精神也 ...

  • 过去的诞生与西方历史思想

    徐波/过去的诞生与西方历史思想 东北伊利诺伊大学历史教授扎卡里·塞尔·希夫曼(Zachary Sayre Schiffman)的<过去的诞生>(The Birth of the Past) ...

  • 思维导图丨巜刘擎·西方现代思想40讲》-1

    怎么做一个清醒的现代人? "观念的变化从来不是无中生有的突变,理解了观念变化的来龙去脉,你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处境,才能知其所以然."-刘擎 "人类因为理性而伟大,因为知道理性的局限而成熟."-刘擎 得 ...

  • 现代人的精神危机

    现代人的精神危机 文:刘擎  编:木叶 在差不多一个世纪之前,就是在1917年11月7日晚上,韦伯在慕尼黑的施泰尼克书店的报告厅,主要针对的是慕尼黑的青年学生,做了<以学术为志业>的主题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