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灿烂
周末,驱车去市郊大学城,看望在那儿读书的女儿。女儿已经大四了,明年夏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到更远的地方继续学业。回程路上,经过一大片草地,冬日的阳光,奢侈地落下一地金灿灿的亮色。或许这片草地,三面土坡环绕,一面临水,阻挡了寒流,积聚了热量,这儿还有寒冬难寻的残余的绿色。忍不住把车停下,漫步在冬日清冽冽的风中。
准备回车,就在转身的瞬间,我看到河岸边,竟有一丛冬日罕见的蒲公英,金色的花,和太阳光一样的颜色。绽放的蒲公英,好像在这河岸上升起无数灿烂的小太阳,霎时,给了我无限温暖。
在我的故乡,老人们习惯称蒲公英为“婆婆丁”。婆婆,一个多么温情的称呼,慈祥的化身,一个充满着大爱和勤劳的背影。而“丁”字,则道出它生长的姿态,虔诚的守望。它全身心地贴着大地,用匍匐的视角,从大地的体温中获取生长的温度,接受阳光、雨露,还有天地间精灵的抚慰。它一生在大地上播撒生命的种子。绽放的婆婆丁,温暖着乡村。
记得中秋节回故乡,看到这样让我伤感的画面:村子里的一位老婆婆,她有5个儿女,分布在哈尔滨、北京、上海、广州、南宁五座城市,她的居所,是一栋装修得豪华气派的乡间别墅,偌大的空间只容纳她一个人。她坐在碧瓦朱檐下,深秋的残阳落在她身上,期盼的目光看着远方的道路,她说她的小儿子今天要回家,陪她一起过节,她一早就准备好孩子最喜欢的乡间吃食,从午间一直等到黄昏。她手里拿着一枝成熟的婆婆丁,古老的歌谣从她身上弥漫开来,老人说,小婆婆丁都是喝着母亲的奶长大的。我一直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今天,我摘下一枝婆婆丁,折断它的茎,一股雪白的粘稠的汁液喷涌而出,正是人类的奶水的颜色。大自然真的是造化神奇,每一种植物,哪怕是平淡无奇的草木,深藏着难以解读的隐语。
在故乡村庄的四周,生长着无数知名或者不知名的野草。每一条阡陌路上,一定有一条看不见的生命之河在流动,是村子的不竭生命的源头。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之下,是汹涌的人潮和无尽的喧嚣。
又是一阵寒风,乘坐着银白色降落伞的“小婆婆丁”,四下漂泊。我突然想,大地上的每一种植物,是否对应着人间的一颗灵魂?想起我30多年的漂泊生活,如东、许昌、南京……我是否也是一棵从故乡飘飞出来的小婆婆丁,带着无限让人眷恋的亲情,远走高飞,然后落地生根。
诗人特拉克尔说,我们是大地上的异乡者,我们的家园在哪儿?最终还是大地。任何形式的奔走,结果还是在大地上。是的,在城市中,我们,都是大地上的异乡者。我们守住根,贴着地面,朝着阳光,注定我们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漂泊、流浪……飞到哪儿,哪儿就是家园,寻找属于自己的土壤,然后用力生活,孕育生命的光彩。
我又俯身看着这一地的灿烂,迎着风,撮起嘴唇,银色的天使,精灵的孩子,在风中,它们飘向远方。
蒲公英,婆婆丁。(关立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