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诗会聚风流典雅,强说格律古今无诗人!
【上联】九鼎贵堂集卧虎藏龙,执笔卷书中外有隐士
【下联】七夕诗会聚风流典雅,强说格律古今无诗人
横批:不服来踢
因传统的七夕节将至,几位爱诗的朋友兴致大发,在微信群里提出要开诗会,和诗对句,共庆佳节。为此,他们还准备了一些很有调性的奖品。没错,就是调性,传统文化也在与时俱进,所以此处引入一个新词汇。
我看来,诗友们无论水准高低,大家愿意相聚一起,谈诗论词,多少算得上是一件追摹古人、“附庸风雅”的事吧!既然于人无损,于己有益,何乐不为?
古代文人多有和诗,这是他们的必备技能。在各类诗会以及各种和诗中,经常能灵感迸发,佳句偶得。唱和之时,主持者常会提高难度,要求用同韵同字,所以也不失为一种磨练作诗技巧的好方法。
比如宋代的苏轼苏辙兄弟,因聚少离多,故多诗信唱和,每月互寄,往来不断。两人也因此展现了完美的诗才。
嘉祜六年(1061年),是苏氏兄弟第一次尝到长期离别的滋味。这一年,苏轼出任为大理寺评签书凤翔府判官,苏辙则留在京城侍奉老父亲。兄弟俩用“泥”和“西”两个字做韵脚各自和了一首诗。
苏辙作《怀渑池寄子瞻兄》:“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归骑还寻人梁陌,行人已渡古崤西。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遥想独游佳味少,无言雅马但鸣嘶。”
苏轼则和了一首《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这是苏东坡最有名的诗作之一。其诗由兄弟离情演进到人生感慨,境界高超。
就算天才豪迈如苏东坡者,作诗也并非“苏氏出品,必是精品”。而诗会论诗,本意为雅、为群、为乐,固然需要定一些基本要求,却也无需定得过高。但是有朋友就有不同意见。他说古体诗必须遵守基本的规矩,不然就是瞎扯。他举书法为例,说如果帖没临好就谈自由,只能算是乱画胡涂。这意见提得非常正确,没有毛病。
他还认为,普及诗词格律的基本常识非常困难,传统早被破坏,走向粗鄙是必然。如此云云,大概是无格律不成诗的意思。这却是惊出我一身冷汗,其境界之高,视野之广,忧愤之深,让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以他的意见,《诗经》不成其为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成格律啊。
屈原不能称为诗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也是讲不得格律的诗,读起来更像散文不是?
《古诗十九首》也算不得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这太不讲格律了。
陶渊明真的只适合种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太平实了,尤其是不讲格律。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也得划掉。“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海、潮、春江、明月,重复使用,也不成格律。
这几位的诗,毕竟不是七言八句的律诗,格律稍微不工整一点,也还勉强说得过去。崔颢的《黄鹤楼》就不可饶恕了:“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七律怎么也得讲格律和规矩才对吧?但是《黄鹤楼》开篇三句,句句有“黄鹤”二字,实在也太不讲规矩了。
但是如果真要划去,手不免有些发抖。
据说诗仙李白看到这首诗,也只有掷笔叹息的份:“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连诗仙都自叹不如的诗,难道算不得好诗吗?
这个倒无需过于担心。因为若以格律论之,诗仙写的诗本就算不得什么好诗。你看“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又如“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再如“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于上青天。”怎么读,都与格律不太靠边吧?
而以格律为标准,诗圣杜甫的《三吏》《三别》也得划掉了。比如“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粗粗一读,这也算是诗吗?
宋代四大诗人,除了黄庭坚以外,其他基本可以洗洗睡了。比如苏东坡的《洗儿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就是一首打油诗嘛,一个聪明接着一个聪明,格律是不好讲的了。
好了,若以格律论,流传千古的名诗佳句,恐怕至少要去掉一半。
那么问题来了,传统真的早在诗经之前,就被破坏殆尽了吗?事情当然不是如此简单。
而且说古体诗必须守格律,这犯了一个概念上的错误。
格律诗又被称为古诗的近体诗。大家别紧张,历朝历代都有属于他们的古代、近代和当代。比如唐代,他们的近代大概是隋朝和南北朝时期,再往前就是古代了。所以,这个近体诗,并非五四启蒙运动之后出现的现代诗。
古诗的近体诗,是唐代以后逐渐成型的诗体,主要有五言、七言的绝句和律诗,对格律的要求比较严格。与此相对应的就是古体诗了,形式比近体诗更加复杂多样,包括四言、五言、七言和杂言等,还有“歌”“行”“吟”等体裁。相比近体诗,古体诗在格律方面的要求非常宽松,韵当然是要押的,但是也没那么严格。
近体诗和古体诗的优劣问题,其实是一个形式和内容的辩证问题。
初唐诗文的革新人物,官至右拾遗的陈子昂曾明确提出反对齐梁诗风,提倡“汉魏风骨”。他在著名的《修竹篇序》中提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主张:“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他认为南朝齐梁年间作的诗,虽然彩丽竞繁,但是兴寄都绝,所以他常常担心风雅不作,才特地指出“兴寄”和“风骨”是关系诗歌生命的首要问题,强调要追摹汉魏风骨。这与王勃反对龙朔前后的宫廷诗风“骨气都尽,刚健不闻”如出一辙。早在陈、王之前,刘勰、锺嵘也曾极力反对南朝的奢靡诗风,标举过“比兴”“风骨”的传统。
陈子昂所言的“齐梁年间作”,以及刘钟所言的南朝形式主义诗风,大概说的就是永明体。“永明体”是南朝齐武帝永明年间出现的诗风,这种诗体强调声韵格律,要求严格四声八病,是近体诗的先声。以谢朓、沈约为代表的竟陵八友,都是擅长永明体的诗人。
“兴寄”和“风骨”指的又是什么呢?
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可以感染人,可以反映时代,可以团结朋友,可以怨刺时事。
“兴寄”和“风骨”,大致的意思是诗歌要批判现实,要有高尚的思想和充沛的感情,要有刚健的诗风。
也就是说,所谓的格律诗兴起于南朝齐梁年间,成熟于初唐年间。盛唐时期,诗人们就已经开始尝试回归古风。此后,在漫长的中国诗歌长河中,近体诗和古体诗就一直比翼双飞,并行不悖,都出过许多高妙千古、脍炙人口的精品佳作。而相比起来,古体诗的佳作数量和质量,从整体上看似乎还要高于近体诗。
至于是古体诗的内容感更重要,还是新体诗的形式感更重要,小子才疏学浅,不予置评。此处援引宋刘克庄《后村诗话》中一句作为结束:“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倡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趋于黄初、建安矣。”
经典回顾
漠漠边天暗,蒙蒙匝地昏。日色全无影,鸟声无处闻——《西游戏》诗词精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