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算法的正与当：正至真诚处理应有当
闲话算法的正与当：正至真诚处理应有当
——《尚书·康诰》的启示
公众微信号《商坛论衡》张华强
随着云计算技术的兴起，将算法用于企业管理，确实有助于提升经营控制水平，提供整体效能。然而，这在强化科学管理力度的同时，也会带来有关事项是否正当的新问题。比如《外面骑手，困在系统里》一文刷屏后，引发的一种思考是：算法之下是否人人和外卖骑手一样困顿？即使算法“取之有道”，在一刀切的情况下也会遇到“正”而“不当”的考验，陷入因“不当”而不正的尴尬。在上古典籍《尚书·康诰》那里，我们就可以看到这样的警示。
正而有当方能进入佳境
《康诰》是周公写给康叔的训令，反映的是成王对康叔受命管理原殷商地域做出的指示。与《尚书》其他王诰的内容措辞严厉不同，《康诰》的表述多循循善诱，强调的是管理方法的适当性，可以说是开了管理艺术的先河。在周王朝取代殷商“天命”之正的问题解决之后，能否缓解各种矛盾，避免“管蔡之乱”再次发生，“当”的问题就显得十分重要。一个地方稍有不当，不仅会引发新的动荡，而且会使全局掌控的合法性受到挑战。
一般说来，业界所说管理正当，正与当是连在一起的。实际上，正与当又各有所指。连在一起使用的管理正当，往往侧重于“正”，那针对的是管理不正当；而与“当”相对的，是管理不当。前者指的是管理举措的价值取向和原则，涉及到大是大非，是否违背公认的道义原则等等。后者则主要涉及工作方法，管理策略，看上去都是一些小节。《康诰》认识到这种微妙的区别，主张明德慎罚，强调“当”的重要性，避免因小失大。所谓“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懋不懋”。那意思是说，人们对管理的质疑不仅会因其不正而引起，因对一些小事而引发的有关管理不当的质疑同样需要高度重视。所谓老百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因此需要将管理没有惠及的短板惠及到，将不大的事或者苗头（不懋）抓住抓好。
显然，“正”不能代替“当”，后者有自己的特殊规定性。在对云技术对算法的设计中，固然需要接受价值观的指导，但更多的属于对有关控制是否适当的把握。比如对外卖送达时间的设计，当然是时间越短越好，但交通、天气以及骑行工具的状态都存在着人的意志无法左右的因素，试图像机器传输带那样精确，显然不适当。只不过当的特殊规定性也不能听任自由心证，需要通过一定的尺度去衡量和把握，只是在考核、奖罚的时候不能简单从事。《康诰》告诉我们，“汝陈时臬司师，兹殷罚有伦。”那意思是说：你事先颁布的尺度、规定要完善，使众人信服，这样用于处罚才能谈得上公正。实际适用的时候则不能草率，比如断案绝狱要有复审程序，斟酌五六天，即“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时”。对于重要的案件，还要等待上级的巡视、复审等等。
实际上，强调“当”的重要性是对“正”的进一步要求。《康诰》所警示的康公是成王的八叔，卫国的第一代国君，位高权重；而且在平定“管蔡之乱”，为维护西周王朝政权的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是有功之臣，其行使辖区内管理权的正当性毋庸置疑。然而在其上任之际，周公极尽叮咛，要求他处事妥当，显然是寄托了更多更高的希望："乃汝尽逊曰时叙，惟曰未有逊事"。即要求康公既要竭力谦逊，力求稳定，又不要遇事推诿，姑息逃避。对康公而言，就不能认为这些是额外的要求或者苛求。如果小的失误得不到及时制止，就会酿成大祸：“式尔有厥罪小，乃不可不刹。乃有大罪，非终，乃惟眚灾”。意思是说，小节继续犯小错，就不得不被动去处罚。酿成大的罪过仍不思悔改，那就难以善终，灾难就会发生。
正当是自律自信的觉悟
相对于管理的社会属性而言，正当对管理当要求原本是不言而喻的；当的规定性存在则意味着管理者面对的是不同的利益主体，应当力争同时向不同的利益主体负责，使得管理正当不能是自我标榜而应当严格自律。尤其在管理者对控制权的掌控当下难以挑战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各种算法的使用无疑都建立在一定的信息优势上面，怎样掌握利用和披露相关信息，就需要掌握好公认的尺度，杜绝数字霸权。如同《康诰》中的诸多要求，都是在提醒康公不要忘乎所以。
在提醒康公“敬哉”之后，周公又警示他“勿替敬”，反复要求他心怀敬畏，审慎，谨慎，“不敢侮鳏寡”，善待弱势群体。同时要严格约束自己，“往尽乃心，无康好逸，乃其乂民”，即尽心尽力而不是贪图安逸，努力体现管理的服务职能。用今天的话说，要把权力关进笼子里。对数据优势的使用也应当一样，不能搞什么“无拘无束”的技术创新。算法的使用在客观上会形成一些新的规则，既会提升管控的维度，使管理对象的自由受到新的限制，反过来又会以增加个体选择自由度；藉此以自主权或者自由为名不断颠覆社会规范和准则，则会使其自身变得愈加无序、原子化和自我孤立，并且无力达致共同的目标，完成共同的任务。也就是说，算法对管理的赋权或给个体带来的的便利，都应当与自律精神的提升保持同步。
管理离不开团队，管理之“当”问题的解决需要通过团队所有成员的努力体现出来。这既需要管理团队所有成员都能自律，又需要加强对关键人员的管理。《康诰》特别指出，有一些诸侯国的庶子、训人和正人、小臣、诸节等官员，可能会成为管理的肠梗阻，他们不仅自己作威肆虐，违背王命；还不能很好地约束自己的家人和属员，甚至“乃别播敷”，据不执行国家法令，用一些土政策告谕百姓，纵容人们去钻政策的空子，危害公共利益。对这样的人“汝乃其速由兹义率杀”，应当严惩不贷。中间环节的这些作为不仅不当，而且不正，必须高度重视，否则管理的“短板”将形成致命的危害。云数据的算法设计的再严谨，也难免会出现一些漏洞，会成为“店小二”的后门，严防“店小二”作祟应当成为组织自律的重要任务。
对当的重视和自律是建立在自信的基础之上的，与谨小慎微，畏畏缩缩有明显的不同。其中既有温良恭俭让之当，又有大刀阔斧之当，该出手时就出手。《康诰》并不反对康公该用重刑之当，这是因为“非汝封刑人杀人，无或刑人杀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无或劓刵人。”不是你封（即康公）要用重刑惩罚，而是为了最终减少重刑伤害。这种敢于担当之当，是对前人开拓事业的道路自信，即《康诰》所谓周文王顺应上天的使命奠定基业，而武王光荣地继承文王使命，一举灭亡强大的殷国。同时又是对除旧布新的方向自信：“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以刷新人民群众的精神面貌。在云技术中，强调算法之当，正是相信云技术对传统产业的提升价值。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与比谁更具有正义性无关，而是看谁的“颠覆”作用的发挥更适当。
真诚之正理应忧患于当
在《康诰》的字里行间，周公在警示康公的同时，自己的诚惶诚恐也自然流露，颇符合周公吐哺的性格：“今惟民不静，未戾厥心，迪屡未同，爽惟天其罚殛我，我其不怨。”国家刚刚摆脱战乱，看到老百姓的生活还没有完全安定，民心不稳，难有大同，即使上天惩罚我，我也没有怨言。“惟厥罪无在大，亦无在多，矧曰其尚显闻于天”。因为罪无论大小多少，都是罪过，何况再小的罪过在上天那里都会被显示出来，自然需要忧患于小节之当。
如果说“正”到真诚处自然会追求“当”，那么反过来应当努力把“当”作为是否“正”是否真诚的标准。这里的“正”指的是为人民谋福祉的初衷，而真诚指的是情感至深：“爽惟民迪吉康，我时其惟殷先哲王德，用康乂民作求。矧今民罔迪”。周公争取人民走向幸福安康的愿望溢于言表，要求康公牢记弘扬先王圣德，把人民安居乐业作为追求；同时指出，这一目标远没有实现，大家没有理由不殚精竭虑，“用康保民”。这当然不能去做表面文章，不能仅仅标榜政治正确，必须深入实际，减少失误。毫无疑问，居功自傲、高高在上，就难有失当之虞。云技术掌握的信息优势，使得其实际运用很容易超出在商言商的范围，如果肆意展示资本强势，那就会对老百姓形成科学欺凌；因此科技巨头在承担社会责任方面，绝不能虚伪敷衍。
如果说“当”在小微之处见精神，那么当的标准则需要服从于多元和谐。在管理中，被管理者对“当”的体验往往因人而异，既不能简单化、一刀切，也不能想当然的以自己的想法要求被管理者。要求管理对象必须道德高尚，“惟民其敕懋和”的愿望是好的，但不能因此减轻自己的责任；必须考虑到不同的管理对象有不同的不足之处，比如他们作为儿子不听老父的话，作为父亲不能养教儿子，作为弟弟不能恭敬兄长，作为哥哥对弟弟很不友好等等。这些都需要区别对待，如果"不适；不迪，则罔政在厥邦。"如果出现了不能适应的场景，又不去正确引导，罔论管理的改善。比如在防疫中对健康码的识别，老年人因为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甚至不知道健康码为何物，就会在乘车时受阻。疫情防控在使用云技术时，就需要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
“正”到真诚处需要时常反思，保持对失当的忧患。所谓鞋子合适不合适脚知道，管理是否失当不能由管理者自由心证，需要经常倾听被管理者的意见；在众口难调的情况下更应当保持一种忧患意识，从而形成一种管理的新常态。《康诰》在篇末对康公的提示既推心置腹，又语重心长：“呜呼……惟命不于常，汝念哉！无我殄享，明乃服命，高乃听，用康乂民。”个体的生命不是永恒的，需要以只争朝夕的精神时时提醒自己，一定要尽快让服务对象满意；而且要“无作怨”，用发展解决问题。“民宁，不汝瑕殄”，只有让服务对象满意了，才表明管理没有瑕疵。可以设想，以这样的心态去开放、设计、使用“云”算法，就不难通过对管理的改善给社会带来福祉，同时与管理对象实现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