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鄱专栏 | 王运美：省检要来了
【赣鄱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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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摄影：汪填金
省检要来了
文：王运美
图：堆糖
（一）
省检真的要来了，这次是动真格的。
县委书记亲自开会，一再强调此次省检的意义，他说，此次省检来五个组，不仅检查扶贫工作，还要走访非贫困户，关注环境卫生，调查扫黑工作落实……这是一次全面"体检"，任何人不要心存侥幸。
乡镇书记回乡开会，传达会议精神。
卧龙村支书回家开会，赶紧自查自纠，乡书记说了，谁出事，谁就地免职。这村支书在中国官阶上没有品级，但当得最不容易。李支书好几次都想打退堂鼓了，又一次次被挽留。从目前来看，村里还选不出比李支书更合适的人呢。
卧龙村村办公室连续几天是灯火通明。李支书，(兼村主任)，村委会委员，民兵营长，文书……大家都在加班加点。文书用多了电脑，两眼红红的，看东西都模糊了。
卧龙村五千多人口，一百多个贫困户，每一户的扶贫档案要重新整理：查清楚从2016年到2019年的扶贫资金是否到位，对照"一卡通"登入表格。涉及教育扶贫，要查清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扶贫资金发放。
说实在的，大家有些疲软，李支书一再安慰大家要坚持，坚持。发牢骚是容易的，工作还要人去做呀。
问题是这项工作没有尽头，上面的文件几乎天天有，手机上天天有任务，每项任务都是十万火急，必须赶快完成，而每次任务大同小异，颠三倒四地重复填表。打印机不停地吞吐纸张，身上总是热乎乎的。
这项工作同样忙坏了卧龙小学的老师们，他们都有扶贫，控生，返流等任务，一会儿上户填表，一会儿打长途电话，联系外地家长，周末要上贫困户家访问。卧龙小学本来老师就少，大家忙于开会，上户，填表，打电话，几乎没有时间上课。校长安慰大家要把扶贫工作做好，这是当下重中之重，有空再上一两节课，校门要关紧，防止社会闲散人员闯入，防止学生偷偷跑出去，反正大家只要保证每个学生安全就可以了。大家吃着皇粮，要听政府的话，不要乱发牢骚！天南省某年轻老师写了一篇反映老师工作负担重的文章，惹了大麻烦呢。
于是老师们抽空上点课，走访贫困户，打电话……外地家长要么忙，要么不配合，老师听得最多的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或"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李支书亲自上户收集"一卡通"，一位七十多岁的大爷不肯交出来。他担心干部会取走他的钱。他说:
"你们这些干部都是贪污的，我一个也不相信。"
李支书被气得翻白眼。比无知更可怕的是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呀。
本乡刘书记下来督查，他问李支书，村干部到齐了吗？李支书说，还有妇女主任在街上陪读没来。
刘书记大发雷霆，这都什么时候，还有人偷懒！一年拿上万块工资，是白拿的吗？
书记亲自给村妇女主任打电话:
"省检马上要来，你不来加班，什么意思？"
"我儿子正好病了，带他吊盐水……"
"任何事都不是借口！不想做就辞职！"
妇女主任一脸茫然。上级这么严厉的训斥把她吓坏了，这天阴风怒号，细雨绵绵，儿子又病了，女儿又要接送，她感到十分无助，给老公打个电话，电话里传来十分粗暴的声音:
"老子早就叫你不要做这个B主任，你硬要做！儿子没带好我找你算账！"
老公在杭州打工，眼看如花似玉的老婆天天跟在村里这些男人后面，很不放心，所以开口就骂。
这天晚上卧龙村可能是不眠之夜，各项工作千头万绪，如何理出个头来。
先要组织结对扶贫的县干部上门慰问贫困户，张贴"五上墙"(帮扶对象，照片，帮扶人，帮扶内容等等)省检是必查的，而且要安抚贫困户，叫他不要乱说话。
县工商局的李子英姑娘从县城赶来，她一家家送了油，米，张贴有关资料，与贫困户合影……走在村里，一家家寻找贫困户，小李打着手电，踩着泥水，手发酸，脚起泡。贫困户李大爷从被窝钻出来，紧握小李的手连连道谢。接着挨近小李合了个影。
小李走完十几家，已是深夜，外面一团漆黑，她一身冰冷。钻进车内，启程回市里。路上寂无一人，时不时路边突现冒出一座坟墓，吓得她头皮发麻。
这一夜，卧龙村的狗叫得嗓子快哑了，十几个扶贫干部串门进户，把党的温暖送到了贫困户心窝里了。
有人说，从前最牛的是贫下中农，现在最牛的是贫困户，无数的党的优秀干部，走出机关，走出空调房，告别妻儿，走进一个个边远山区，给贫困户出谋划策，嘘寒问暖，比儿女还亲。
感谢伟大的党和政府！全民奔小康的目标就要实现了。
然而李支书目前考虑的是如何通过省检。
考虑到"扫黑除恶"，明天就要把李丁送走。李丁是个读书人，后出门打工，回家后据说大脑不正常了，老是说要告状，告村干部卖地招商，污染环境，告医院治病乱收钱，杀人不要刀……这是个危险分子，万一他在省检干部面前乱说，后果不堪设想。明天用专车把他送衡风精神病医院。
为整治环境污染，李支书找到李爱财，要他赶快把栏里的猪处理，贱卖也行，村里可适当补偿他的损失。
李爱财偷偷养了两头猪，准备杀了过年，今年因非洲猪瘟影响，猪肉涨得厉害，老汉窃窃自喜，以为要发笔小财。但湖阴县规定：不准私人养牛养猪，说是怕血吸虫病传播。
为整治危房，李支书叫人开了挖土机来，把李来福家的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的旧房子哗啦啦一下子拆掉了。而来福全家都在杭州，也没人通知他，房子就毁了，那雕刻精美的门窗花板，据说三十年前就有人出到一万元一块，他舍不得卖，如今与泥沙同为一堆垃圾。来福得知消息后，立刻启程回家讨个说法。
叫本村哑巴和驼子两个搞卫生，一天至少打扫八次。要搞得路上没有一粒沙子，鸡屎……要像"狗舔了一样干净"。
该送走的送走了，该砍的砍了，该拆的拆了，李支书绞尽脑汁，想想还有哪些漏洞要补。
于是他召集全村人开会，他站在本村戏台上，仿佛是一位皇上:
"父老乡村们，等一下省里来的干部要到我村检查，你们每个人管好自己的嘴巴！谁乱说谁倒霉！你们自己摸摸良心，我老李对你们好不好，你们心里有数。别以为检查组的人是钦差大臣，他们走了，我照样什么都管，告状我也不怕……"
一位大娘听糊涂了，是哪个大神要来，把李支书都吓成那样。平时，他在村民面前可是威风凛凛呀。
（二）
大娘说得对，这次来的可是省里一个个专家级人才，他们不打招呼，轻车简从来到了卧龙村，李支书想派人跟随，被婉言谢绝。检查组随机找到村民带路，访问了一个个贫困户，也走访了非贫困户，几十个人忙了一整天。然后在村里招开反馈意见会。
有村民反映，本村山上枞树全部砍光了，草坪出租了，钱用到哪里去了？鱼塘被私人承包，几十年老百姓没看见一条鱼，这鱼塘老百姓还有份吗？
这么多年的计划生育罚款，都进了谁的腰包？
李丁为什么突然被送精神病院？他只不过是喜欢告状。
古树名木是国家保护对象，不上报，不审批，随便出卖，谁给了你的权利？
十个村民五个信了"耶稣"，党组织关注了吗？
五百多年的老房子也是古董了，村干部不打招呼，说拆就拆……
国家都已鼓励私人养猪养牛，缓解非洲猪瘟带来的压力，李爱财的猪为什么被勒令提前出售？
不查不要紧，一查都是问题。这些刁民也不知在省检干部面前放了什么毒，看来上次开的会也是白开了。李支书很是伤心窝火。
省检组长给出整改意见:李支书账目不清不白，工作简单粗暴，这种人怎能带领村民奔小康？这个村怎能评为"新农村建设"对象？
后来市县检查组也来了，李支书下台了，换上了一个在外创业成功的年轻人。
卧龙村办公室又是灯火通明，村支书，委员，民兵营长，文书，妇女主任都在忙着核查，填表，各种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村干部的眼睛都熬红了。
李支书下台了，想不到以这种方式退出卧龙村政治舞台，心里不是滋味。在杭州的儿子叫他去帮忙管理工地，他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个施展才华的新天地。
妇女主任拖儿带女地两头跑，老公一打电话就骂:
"我早就叫你不要做什么B主任！老子一年少喝点酒也不止一两万。"
卧龙小学仍是忙，扶贫，抽查，评比，学习……校长私底下对老师们说:
"大家一定要把上级布置的任务做好，再有时间就去上一节课，学生们不出事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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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运美，中学教师。爱山水，读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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