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何剑鸣：牛市街

 牛  市  街

作者／何剑鸣

我没有考证过，但有充分的论据证明老明光发端于南大寺和北大街方圆一里地之间。现在叫做老街，地势东西皆低。先人为防池河水患，做了明智的选择。南大寺本是歧阳王李文忠的家庙，今不存。最近复建了一个门楼，叫岐阳门。附近许多小楼，但跟四十年前一样，杂乱无章。徜徉在楼宇间的迷宫里，我看到了许多古旧的地名，望虹街，牛市街，望横街.....

我外公刚从睢宁搬到明光的时候，就落脚于牛市街。套用今天的一个新词，他在故乡朱楼靠织土布成功创业，就开始琢磨如何扩大再生产。日本人投降后，他考察了上海、无锡、天津和北平等城市，发现土布在大城市无力与洋布抗衡，根本没有需求。只有面向购买力低下的广大农民才是硬道理。工厂必须安置在交通方便的地方。考察来考察去，津浦路边的明光城成为他的首选。

他购置了数台织布机，找了些工人。小作坊就设在牛市街，可以想象那些织布机日夜不停轰鸣的情景。虽时局动荡，他着实发了笔小财。外公这人急公好义，在明光站住脚后，家乡人隔三差五来投。他供人吃住，并帮人家解决工作。一时间，他在牛市街的院子几乎成了明光的睢宁会馆。朋友们的足迹踏遍大巷口的国际饭店、三六九，或者回民饭店。五月初，空中飘扬着杨絮，空气里弥漫着香樟和槐花的清香，家院子里聚集着来自睢宁的乡党。俯视他的一片产业，外公何其志得意满也！

千百年来，国人不患贫而患不均。外祖父富了，招来亲友们的嫉妒。解放后年公私合营，他和所有的竞争对手一样，机器归了嘉山县纺织厂。这工厂在牛市街北。当时和明光酒厂都是嘉山县的大企业。厂领导许多人在解放前都是他的员工，当年从穷乡僻壤的苏北来投奔他的。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外公的时代过去了。五三年开始币制改革。他的一个亲戚动了歪脑筋。亲戚先把家搬了，跟外公做邻居，做朋友，取得他的信任。然后主动替他换新币。外公不知是计，心想这是自己人，把所有钱一股脑全交给了这亲戚，连个字据都没留。亲戚裹钱而走，为绝后患，复生一计。当时，胡椒统购统销，私人不许经营。他就在外公家的草垛里藏了一袋胡椒。下面的桥段就很老套了，外公因投机倒把，含冤入狱。两年后假释，因思念八十多岁的老母偷偷摸摸回了趟睢宁趟探母。又被当地亲戚揭发，遂二进宫。

在那最艰难的日子，外婆独自挑起了一家的重担。为换几个钱，牛市街的大院压价处理了。她迈着小脚，带着十一岁的小姨到县纺织厂纺纱。个别基层干部有同情心，小姨人小纱次，念及往日情份也就收了。然而家里人口太多，难以糊口，小资本家的外公外婆居然动了卖儿鬻女的念头。我妈妈早早许配了人家，狠赚了些彩礼。最小的舅舅被扔到荒郊野外。亏他脑子灵，小小年龄一路防范，一路跟随。大人弃子未遂。

如今的牛市街，跟当年已大不相同了。按照旧城改造的原则，明光火车站改建之后，这里恐怕是面目全非。属于外公们的牛市街早已远去了，属于我这一代的牛市街也将再难寻觅。

感谢母亲当年的一点执念，没有嫁给许下的婆家，否则这世上就没有我了。

冥冥之中，必然中也有偶然。

图片：网络

编辑：董祖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