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眉豆弯弯
作者:伍曼
一缕金风飘落,添几点豆花雨,秋意便浓了。那凉爽的劲儿,似是吹皱了我的一腔情思,乡愁便爬上心头,油然想起乡间的老家。
此时,老家院墙边儿,蛾眉豆定是泼辣地开着纯白的、紫红的小花,一穗压一穗,如蛾眉螓首,巧笑倩兮;挤挤挨挨的豆荚儿,弯如新月,又似一串串风铃摇响了秋的韵律。
蛾眉豆有个雅致的学名叫扁豆。清朝学者查学礼曾诗咏扁豆花:“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明代诗人王伯稠的扁豆花诗云:“豆花初放晚凉凄,碧叶荫中络纬啼。贪与邻翁棚底语,不知新月照清溪。”接触这类诗句,极易引发共情,小小扁豆让我们生了怀念,长了乡愁,牵引出岁月悠长。
在老家,更多地称扁豆为蛾眉豆。因之常见,在房前屋后皆可种植,省地、易活、丰产,像极了农村好生好养的娃,故乡亲们还要加上一个儿化音,叫它“蛾眉豆儿”,唤起来像唤着我们的乳名一般亲切随和。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年年临近清明,母亲便着手播种。在蓊郁的菜园里替换出一垄地,撒下一把饱满的蛾眉豆种子,混合青色、白色、紫色等多样。经过几场细雨的激发,地里慢慢伸出稚嫩的叶,不多久后延展纤细的藤,绿油油的可爱模样。母亲开始小心翼翼地移栽,她娴熟地用竹扦撬动底部的土壤,一手轻提苗身,一手轻捏根部的泥土,力保每一株都带上土球。如此这般,装上满满一竹篮。除留下三四株合并种在院角,剩余的全都分发给周边乡邻。
入秋前后,绿肥红瘦时节,家家门前一片墨绿的叶儿蓬蓬勃勃,缠缠绕绕爬满了一面墙或是一株树。一串串花藤,层层叠叠出红红白白的豆花儿,开开谢谢,从夏末持续到晚秋,绘成了一幅农家画卷的点睛之笔。
四季交替,蛾眉豆儿,年年种,年年收。在豆荚还是扁平滑溜溜的早期,母亲往往以一盘的量进行采摘,以图尝个新鲜味儿,农家土灶,自产的菜籽油,旺火翻炒之间吸纳进浓郁的烟火气儿。待豆荚盛产,母亲便是满竹篮的收获,再一次次分发。通常得到“我家的也有,我家的也吃不完”的回音,于是,母亲就送得更远一些。直到竹篮空了,母亲脸上才荡开如红豆花似的笑容。遇上哪家哪天送一些豆儿来,母亲喜滋滋地腾出双手接着,或是拉起衣角兜住,生怕辜负了来人的心意,来来往往里注满了乡里乡情。
丰收的豆荚,除了清炒,母亲还变着花样进行储存。有的煮熟后晾晒成干菜,有的与辣椒豇豆一起进行腌制,再老一些,剥去外皮,取其豆米,留待过年煮腊肉炖猪脚,那都是一道道美味。
于我,更爱清炒。清炒的甘甜成为舌尖上的回忆源于一个秋日。初中住校,一夜秋雨后气温骤降,我们感到轻寒。午餐时间,意外地见着母亲来了。走上十几里路,送来了长袖衣服,还带了一个菜瓶。那时天天吃咸菜,同学们都是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带上一瓶。母亲送来的,是新鲜辣椒炒蛾眉豆,鼓鼓涨涨的豆荚,母亲切得丝丝匀称,还伴着葱花、生姜末和香油,惹得同寝室的小伙伴连连称赞,真香真美味,真羡慕你有这样能干的老妈。
母亲择扁豆时,从一头尖角,沿弓背轻轻撕下一条筋丝,从这头,到那头,再一折两截。或是用剪刀齐齐整整地一剪接一剪……目送母亲牵手弟弟远去,母亲平日的这些动作,一一浮现在眼前。以至多年来,如蛾眉豆种子,种在了心里。每逢夏日已残,秋又起情的季节,悠然地枝枝蔓蔓,秋风秋雨中打结成了乡愁。
“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我想念那高低起伏的青山,怀念山脚下农家的袅袅炊烟,眷念质朴、恬淡、宁静的一方水土一方人,这份念想,如同那一弯弯月牙儿,照亮吾心,继续向前。
(原载于2021年9月2日《鄂东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