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博客:印尼邦加文岛情怀
清明回乡的香港乡亲朱运德及周鸿生,寄来他们邦加(Bangka)文岛(Muntok)观光的精彩照片,引起我的无限遐想。
毕竟,在我的心目中,文岛是邦加名副其实的客家之乡,也是唯一说标准梅州方言的邦加岛的华人社区,据说还是梅县丙村还是松口口音,而相邻的姐妹岛勿里洞,又是梅县另一个地方的口音,两地均展现了客家语言文化的强大生命力,其影响力持续了近300年,仍然传承而没有湮没,也体现了华人坚守祖先文化的底线未被突破。
尤其邦加,不如勿里洞那样客家话一统天下,连有些马来人都会讲。邦加八港语言复杂,沙横(Toboali)勿里洋(Belinyu)楠榜(Jebus)三地,都说几乎相近的广东揭西河婆客家话;烈港(Sungailiat)流石(Baturusak)及省府槟港(Pangkal Pinang),却是带浓厚马来腔的变种客家话,因为当初猪仔出洋不能带家眷,只好娶马来女子为妻,当妈妈的努力学习客家话,但学不像,孩子跟母亲较近,则学讲被称为“阿姆(读:咩,妈妈)话”的马来客家话,习惯成自然,也就成为常态,于是形成新的语种世代流传。
看来看去,唯独文岛还是标准梅县话的一块领地,每到那里,作者很喜欢与华人交谈,听到他们字正腔圆的梅县话,不失为一种享受,就像来到北京,听南城的胡同串子或东城的旗人(满族人)讲京语,到苏州听吴侬软语,字字句句那么贴切,越听越有韵味。
文岛更是承载无数邦加青少年游子北上求学,刻骨铭心的追寻理想起步之港湾。由此后就卷入了命运的漩涡,经历两千里云和月的坎坷路程,启动了人生道路跌宕起伏的远征之路。一切都从离开文岛码头,乘坐驳船登上芝字号荷兰邮轮开始。至今已达风烛残年之龄,蓦然回眸颇感唏嘘。啊!半个世纪已逝,往事不堪回首。
周鸿生回印尼之前,曾告诉我,这次想去文岛,看看过去回国上船的码头,也有不少离开邦加回国的朋友,我们谈吐中,都抒发这种情怀,实在难舍难忘。往事如烟,岁月催人老,花甲之年,怀旧及从头到尾审视一遍,阅读自己的丰富多彩却又曲折婉转的人生,一切尽不在言中。
文岛还是有家族情意结的地方,家父周灿(汉强)生于印尼,小时候随外公回到娘家广东蕉岭新埗墟徐溪乡,初中毕业后回到印尼,开始就落脚文岛,在前槟港中华中学教导主任何维芳老师的父亲何玉权的店铺做事。
再之,我的大姑丈陈广扬及二姑丈黄念德也是文岛人,我的姨丈也曾在文岛国民小学教书。因为家父的缘故,大姑妈周玉华与陈广扬相识并结成良缘。
文岛毫无疑问也是邦加何氏家族的繁衍福地,当年从广东蕉岭远涉重洋落脚文岛,他们以极强的家族凝聚力,互相提携,将家乡许多宗亲,沿着公路安置在邦加八港,硬是打造了何氏家族在邦加的辉煌家世。每说到何氏家族,家父是怀有深情及敬意的,所以他目前在雅加达颐养天年的何维芳老师,亦是情投意合的莫逆之交。
邦加北部的文岛海滨,留下二战时期被日本轰炸的轮船残骸,声讨日本军国主义侵略本性的历史标记。期间,何氏家族何玉权公司也不幸炸弹炸毁。
曾经为雅加达家具厂东主,退休后回槟港善心行医的何氏家族“百科全书”何天德,曾详细向我介绍了1944年日军战机轰炸文岛,何玉权(何维芳老师父亲)的公司,怎样被炸的情况。
他说,日寇南侵占领邦加之前,派侦察机低空飞往文岛,从这间公司所在的地点上空飞过,附近的一个员警哨所的荷兰兵见状,就举枪向飞机射击。半个小时后,日军的轰炸机过来,扔下了十几个炸弹,平均每20间 屋挨一个炸弹,何玉权的公司2层楼,据说炸弹掉在柜台下面爆炸,空袭警报时,店里的人都疏散了,只剩一个留店值班的何维淼,虽然没死,结果耳膜炸穿了,从此失聪一辈子。
我还记得,每次去文岛,我父亲还指着挨炸的何玉权公司的遗迹,他心思沉重。那是一片空地,隔了很久都没有再建,给人们留下日本侵略者残暴的印记,世代不忘。
何天德说,坊间对于那次轰炸有多种传说,一是报复荷军开枪,因为邦加荷军基本不设防,很容易攻下的,并不需要轰炸。另外是日军的007报告,此地附近有荷军的弹药库,成为日军登陆前的心腹大患,需要派飞机轰炸加以摧毁。
不管哪种说法,轰炸都是留在文岛受害者永远的创痛。据称,挨炸的十几家中,第一个命中的是潮州籍华商李全利的汽水厂,他是第一个在邦加生产汽水的,也是槟港知名商人李捷利(前旅雅邦加同乡联谊会主席李烈华的亲戚)的兄弟。
根据族谱记载,何氏的源于黄帝开国,是黄帝后裔汉族姬姓,至周朝时,被周烈王封为诸侯号韩。周朝没落后,各诸侯纷纷立地为王,秦灭6国(包括韩),韩王公子韩充为避秦人追捕,在安徽省庐江郡指河为姓,后又改为何。先人右庐江迁福建甯化任县伊,至唐朝初年,由梅县松源迁至广岛蕉岭高乾村开基。
何氏目前在中国老家高乾村有208户,邦加何氏却有40多户,是高乾村何氏移居印尼最集中的,二战后也由邦加公路沿线农村,迁出邦加城市及雅加达等地。高乾村何氏还有移居泰国及马来西亚的,不过人数较少。
值得何氏骄傲的是,日本南侵时,粮食被征用于日军打仗用,老百姓不少饿死的,但何氏家族互相接济,以木薯抗饥,基本无人饿死,其团结精神受到其他种姓华人尊重。
另外,何氏家族也出了2名抗日英烈。由国内出来不久的17世何英郎,1943年被日军以聚众抗日及间谍罪名逮捕,在狱中英勇不屈,后被拷打致死,壮年客死他乡,尸骨无存。而19世何维坦,也因参加抗日斗争,也被捕入狱,虐刑致死,时年30余岁。
何天德透露了一些以往很少被人知道,也很快就会消失的华社历史。可惜对于他们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知道的不多,那个时候的老人,目前在世上的也是非常稀少,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文岛还有个飞机场,是日本占领时期强迫百姓修建的,原打算作为战略机场,拥有它之后,对新加坡(Singapore)巨港(Palembang)与巴达维亚(Batavia)来说,均构成很大军事威胁。
记得大姑丈陈广扬驾车带家父家母与我等,前往二姑丈黄念德的家,就在机场旁边,晚间汽车穿过机场,汽车灯照耀下,看到它的面积不小,平坦但荒凉,不知老爸有啥感受?
因为,他也是当初被迫去修建机场的劳役,日寇还堂而皇之称之为Sukarela(志愿义务)劳动,真不知天下有羞耻二字。
老爸还讲过,一次晚上收工,与同伙二人结伴回家,怎么也走不出去,迷信的人叫鬼打墙,也许死了不少人,阴魂未散,阴气盛祸及生人也不足为奇,怪不得那时穿越机场时,感到阴森森的。
2012年,印尼惠州会馆副主席赖科桦(木荣)曾经邀请作者,前往文岛一行,这是离开印尼半个世纪后,再次踏足文岛。四处倘佯寻找儿时的感觉,映入眼帘的是残破老旧的街道,两旁仍然存在的明清岭南甚至江南风格的老屋,颇为凄惨之感油然而生。
文岛在荷兰殖民时期兴旺,得势于它是运载白胡椒、橡胶、锡锭的主要港口,带起了百业兴盛。但日本南侵乃至印尼独立后,文岛辉煌不再,后来上世纪50-60年代的回国潮,又将它推进小繁荣阶段,但随着1965年回国潮的戛然而止,它又回归萧条境地,所以作者眼中的文岛,极其衰落凋敝。
穿越文岛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百年老宅,有些房顶却荒草萋萋迎风抖擞,好像在述说变化着的这个城市升降沉浮的故事。小钟楼是荷兰时代的遗留物,百年以上的清朝样式的老宅,老屋改建的房子,高低错落地组成文岛新旧杂陈的市容。还有那静静淌过城区的小河,见证了这个城市由兴盛到衰败的历史。
的确,三百年来华人缔造的文岛社会,原来是多么精彩纷呈与舒适,笔者也在那里小住几次,亲自体验过那里温馨惬意的小城海港生活,出门就见海,凉风习习,东海日出的壮丽景色历久难忘。但文岛在变幻,人口剧减,城市萎缩,华人社会也重复了一代又一代的悲欢离合故事,剩下的只是模糊的记忆痕迹。
因为经济不景民生艰难,出走海峡对岸当时的巨港(Palembang)的华人,以及到雅加达发展的文岛人,不在少数。人口的剧减,当然很难再让这个地运不再的海港小镇重新振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也是华人社会历史演变规律。
印尼类似这样的地方也有,龙目岛的老海港,也是华人几百年的商业及住宅区安斑斓(Ampenan),莫不是如此。
本文章来源:搜狐博客——春雨绵绵(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