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怀明:学者五相——学术圈食物链速写

苗怀明:学者五相——学术圈食物链速写

从血气方刚的年轻学子到渐知天命的中年学人,转眼间已在学术圈里摸爬滚打了将近二十年。学问并未随年龄增长而有进益,形形色色的各路学人倒是越见越多。随手记下一些,算是为学界众生相做个速写吧。

一、官员学者

官员学者分两种:一种是先官员后学者,即先做官,然后为了职务升迁或附庸风雅,用你懂的那种手段弄一个硕士、博士学位,再弄个一个教授、博导,摇身一变就成了所谓的学者。这类官员学者没读过几本书,和学术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时不时会闹出一些念错字、写别字之类的低级笑话,称其为伪学者、冒牌学者或山寨学者更为合适,但学术界惹不起,因为他们都是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手上有权有资源。

另一种是先学者后官员,即学问做得不错,被上头看上,提拔做系主任、院长、所长、处长之类,然后再升为校长、书记乃至更大的官。这类人以学术发家,做官后也大多分管学术,但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和精力埋头做学问,手里掌握各种学术资源,担任一系列委员、评委之类,头衔众多,从各种项目的审批到各种奖项的评选,从各类职称的评定到学位点的设立,总之,学术圈里凡是分配资源一类的事情都少不了他们,他们掌管着学术圈的生杀大权,控制着学术研究的方向,扮演着学术操盘手的角色。

学者做官的好处自然也是大大的,从论文到项目,再到奖项,以至于各种称号,他们都是挑最好的先拿,该得到的好处和不该得到的好处,他们都得到了,可谓名利双收。吃相好点的,自己吃肉,也给别人留一口汤喝;吃相不好的,连肉带汤全部独吞,把能占的便宜占尽。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威风八面,风光无限,这些人位于学术圈食物链的顶端,是学术界的既得利益者。

每次开会,总有一些官员学者派头十足地坐在主席台上,技巧娴熟地说些绝对正确的废话。有时候就想,他们也曾是颇为优秀的学者,以他们的功底和才气,如果不做官的话,在学术上肯定会有更大的成就。靠权力获得的地位、尊重与靠学问获得的地位、尊重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难道他们不懂得这个道理吗?人各有志四个字能道尽这些官员学者的人生抉择吗?毕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没有回头路。转眼间人已老去,等到人走茶凉、失意落寞的那一天,会不会觉得自己的一生都被浪费了呢?

二、明星学者

准确地说,明星学者应该称作学者明星,因为演戏、唱歌成名之后再做学者的几乎没有,清一色的都是先做学者,后成明星。

学者本来是该坐冷板凳做学问的,何以能成为大众追捧的娱乐明星?这是媒体和某些学者共同炒作的结果:媒体想要收视率,娱乐至死,自然想把学术娱乐化。一些学者屁股坐不住,耐不得寂寞,学术上没什么成就,又要追逐名利。于是两者一拍即合,联手制造了一批所谓的明星学者。

从这些年走红的明星学者来看,他们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不学,二是胆大。说不学是指他们在自己所从事的学科领域几乎毫无建树,靠学术难以成名,不信查查此类学者的代表人物于丹有哪些学术成果就可以知道。胆大是指他们专讲自己不熟悉的东西,信口开河,什么都敢以专家的身份去说上一通。还以于丹为例,本来是做新闻传媒的,却偏偏去讲自己半懂不懂的《论语》、昆曲。

当然,这也正是他们成功的秘诀所在,因为不学和胆大,所以敢乱说,敢编故事,满嘴跑火车,反正中国观众的文化素养并不高,对电视有一种天生的盲从,缺少辨别能力,可以随便忽悠,不愁没有铁杆粉丝。俗话说,一流的观众成就一流的演员,那么是什么样的观众成就了中国的这些明星学者呢?

明星学者在中国的产生、走红完全与学术无关,它只是电视、报刊等传统媒体在中国垄断、强势地位的证明,是中国社会文化乱象生出的一批怪胎。

三、编辑学者

所谓编辑学者就是有着编辑身份的学者,本来无须强调,但是随着近年来核心刊物学术评价制度的实施,他们已成为学术界中一个特殊的群体。

这些编辑学者主要是来自各类核心刊物,他们是现行学术评价制度的受益者,因为这一制度将他们手中的学术刊物变成了稀缺物品,变成了交易的筹码,无论是得学位还是评职称乃至评奖,都必须在核心刊物发文章。于是一夜之间,这批编辑学者变身为超级学者,学问暴长,地位陡升。出去开会,主办方不仅免交通费、食宿费,而且还让其坐主席台、做主持、办讲座,当然也少不了各种名目的请客送礼。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学人特别是年轻学人簇拥着讨好巴结。不开会的时候,不断有单位以办学术讲座、参加论文答辩等名目邀请,内容不外乎请客送礼,联络感情。所有这些,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发文章。

自己的学问到底如何,这些编辑学者的心里都是很清楚的,自然也明白人家为什么如此奉承自己。有意思的是有些人乐此不疲,耀武扬威,真把自己当成了学界大腕,到处指点江山,毫不风光。还有一些人借此敛财,成为学术圈里不折不扣的寄生虫。

编辑学者在学术圈食物链的高层,但不在顶端。因为刊物一旦掉出核心刊物名单,他们就什么都不是,没有人再去理睬他们。于是他们在享受奉承的同时,也在奉承着文摘类刊物和学术评价制度的制定者、管理者。吃人和被吃,这些编辑学者的两面性由此显露出来。

四、地方学者

参加学术会议时常会遇到地方学者。所谓地方学者,就是来自某地政府部门、文化或教育机构如政协、文化局、中学、报社之类的学者。之所以将他们单独算作一类,是因为他们的特色非常鲜明,那就是具有强烈的乡土意识。

他们治学的路数基本一致,那就是通常是认定某部作品的作者、写作地点是他们那里的,或作品内容是写他们那里的。论证的路数也很一致,那就是作品里的方言是他们那里的,所写地名、景物、风俗之类也统统是写他们那里的,然后罗列一堆例子。如果说他们有区别的话,那就是各自关注的作品不同,或为《三国演义》,或为《水浒传》、或为《西游记》,或为《金瓶梅》,或为《红楼梦》。

他们的忠诚度通常极高,一旦认定作品的作者、内容与他们家乡有关,便坚决捍卫,永远不会改变,而且会年复一年地在各类学术研讨会上提交内容大同小异的论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说了几百遍的观点。这些地方学者精力旺盛,充满激情,发言的时候慷慨激昂,一张口就停不下来,通常要强行打断他们才能让会议正常进行。对不同意见,他们更是毫不客气地回击,不惜翻脸乃至动手。

遇到这类学者,通常是避而远之,要么是只谈天气,嘻嘻哈哈,不能对他们的观点发表不同意见,否则会惹火烧身。

五、民间学者

上大学的时候曾在校门口见到过一位神人,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堆数学符号和公式,然后开始叫板,请数学系的教授出来接受挑战。当时看热闹的人很多,不少人鼓动数学系的人应战,但始终没有人出面。其实,有不少数学系的老师和学生去看,但他们都不看懂,看不懂怎么应战?于是只好不予理会,结果是那位神人得胜而归。前几年南大这边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位老兄在广州路校门口写了一堆符号和公式,挑战数学系的师生,同样是孤独求败。近些年,这类人逐渐将阵地搬到网络上。

不光数学,这类神人在文史哲领域也有不少,不少政府部门特别是文化部门时不时就会收到一些神人寄来的重大成果,动不动就是别人都错了,某某书几百年来没有人读懂,只有他一个人读懂了,只有他一个人是正确的。要求政府将其个人意见变成国家政策,在全国推广或实施。

学术界受到的类似挑战一直不断。如果应战,这类神人有的是时间和你死缠烂打,或者大喊你学术专制、压制草根,马上就能赢得大众同情。如果不予理睬,他会很得意地说,你看,学术界的人都是草包,只会花纳税人的钱,没有人敢出来应战。

其实,即便真的想平心静气和这类人切磋问题也是几乎不可能的,因为你根本弄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尽管他们的文章用的都是汉字,但放在一起,就死活也看不明白,如同天书。这些年来,不时会遇到这类神人,其中以研究《红楼梦》、《西游记》者居多,也有研究《周易》、《山海经》乃至汉字者,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字发到你邮箱里,或者一个电话打到你家或办公室。一旦被他们盯上,将是一系列麻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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