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纯：唐僧取错了经（《西游记》里的精神病们之十）

唐僧师徒被寇员外家的老夫人诬陷为杀人抢劫的贼人时，作者有一首诗：

陈惠冠绘《寇员外喜待高僧》

恩将恩报人间少，

反把恩慈变作仇。

下水救人终有失，

三思行事却无忧。

然而唐僧并未总结教训。

观音寻访取经人时，在长安大法会上看到玄奘念一会《受生度亡经》，谈一会《安邦天宝篆》，又宣一会《劝修功卷》。菩萨就问玄奘：“那和尚，你只会讲谈小乘佛法，你会讲谈大乘佛法么？”

张大千绘提鱼观音

玄奘一听，心中大喜，翻身跳下台来，对菩萨施礼道：“老师父，弟子不识尊颜，多有得罪。我们现在所有僧人，讲的都是小乘佛法，却不知道大乘佛法如何。”菩萨道：“你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是凑合事儿花架子而已。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

于是，唐僧到灵山要取的真经，就是大乘佛法。大乘与小乘的本质区别就在于，小乘偏重自度，大乘是自度加度人，但偏重度人。中国盛行大乘佛教，把度人当作更重要的佛道，其实是受到了儒家责任伦理的影响。反过来说，深受儒家责任伦理浸淫的人也就更喜欢大乘佛教。

《新说西游记》唐僧绣像

唐僧恰好就是这样的人。他在寺院接受佛家教育，也接受儒家教育，责任伦理从小灌输印刻脑中，观音的说法契合了他的道德观念，把度人作为人生目的，自己不懂得感恩，太多恩将仇报的教训也没能警醒他，孜孜以求的还是大乘佛法。

如此，唐僧取经回来再传经，讲说的道理其实都是儒家化的佛经，不但无法改变亘古积久的道德婊意识，反而有助纣为孽的嫌疑。

这就让人纳闷观音和如来到底是怎么个考虑。

梅兰芳绘观音

事实是，观音是地道汉传佛教改造而成的菩萨，从性别到功能，跟原初观音相比，已经发生质的改变，她是儒家责任伦理与印度佛教的混血儿，但被赋予更多儒家伦理基因。

在汉传佛教信徒中，观音比如来更受欢迎，因为她本来就被塑造成偏重度人，救苦救难的菩萨，符合儒家责任伦理中生长起来的民众期待。

其次，人家观音自己已经度了，所以侧重度人，这才那样指导唐僧，唐僧以自己的心理理解观音的指示，他侧重度人。这可不能说是观音之错。

郎世宁绘观音

如来是印度佛教创始人，汉传佛教信徒无权改造人家，如来始终就是地道佛教的代表，他的观点跟汉化观音的确不同。

正宗佛教，尊重是主旨之一，如来尊重唐僧一行人的选择，既然我拿无字经卷试验过你们，你们偏要选择有字经卷，即坚持责任伦理，把度人当作目的，我也只能尊重你们喽。如来的态度是，如果你们能理解，无需我多说。如果不理解，多说也没用。

龚学渊绘《唐僧路过女儿国》

李世民偏偏让一个不懂自爱，也就不懂爱人，未能自救，却要救人的人去取经，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