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曼庐墨戏——陆小曼的艺术世界》正在静安区图书馆海关楼展出。陆小曼一生跌宕,1949年后,任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上海文史馆馆员、上海市政府参事,但从未集中出版过作品图册,也无举办过任何个人画展。1965年陆小曼病逝前,整理出一批陆和亲友的书画、文献等赠交堂侄女陆宗麟,而后又由陆宗麟之子邱权先生继续保存至今,展览展出了陆小曼多年的绘画和书法作品、日常的手稿、临书、自用的碑帖,还有恩师贺天健、钱瘦铁等人的书画作品,徐志摩、胡适、梁启超、梁思成等人的诗词稿件、文字稿件,还有相当珍贵的泰戈尔访华时,赠送给徐志摩、陆小曼的头巾和画像。——编者
陆小曼册页六幅之一
首先,表述我家与姑婆陆小曼的亲缘关系及历史渊源。常州陆氏家族历史悠长,我外公作为陆家长房长孙被陆小曼父亲陆建三收养,青年时即承起陆建三家管家之责。成家后,外公一家八口也就一直居住生活在陆建三家。而陆小曼一生无亲生子嗣,他们就将我外公的子女视同己出,而姑婆陆小曼最疼爱的就是我母亲陆宗麟及我二舅与三舅。
徐志摩坠机身亡后,我姑婆的生活发生重大变故。因她自己无子女,在寂寞孤独中她征得我外婆(她的堂嫂)同意,将我母亲(她的堂侄女)留在身边当作养女侍陪,在许多回忆陆小曼的文章中所提及的“麟姑娘”即是。1965年春,姑婆病重垂危时,她将留存的画作及泰戈尔从未面世的另一幅画像、梁启超写给徐志摩的数百字纸卷及其他名人画家的作品,都作为遗产赠交我母亲。
陆小曼墨笔山水
在当时的环境下,我母亲还是将一整箱姑婆的遗物及其生前所用笔墨印鉴等带回家中,在彼时,实属不易。母亲遵照姑婆的临终嘱托,将徐志摩坠机时随身携带藏在铁盒里的那幅有许多名人题跋的陆小曼《仿董其昌山水画》手卷,及其他姑婆指定的有关资料转交陈从周先生处理。此后,在那“艰难探索”的年代,母亲和我冒着各种风险,历经坎坷,承受了许多伤痛,付出沉重代价,才将获赠的姑婆留下的全部珍贵遗物尽心收藏至今。我从还被母亲抱在怀里开始,每周日就风雨无阻必去静安寺,因为那里不仅有姑婆还有已中风病愈的外婆与大舅。我从上小学二年级起就已经能独立从虹口坐有轨电车到静安寺,不仅是周日,寒暑假也常住姑婆家,直至我初中毕业,姑婆仙逝以后。姑婆家的种种,我都历历在目。
姑婆家楼梯上去二楼是会客休闲室。进门到底阳台落地窗旁墙前,是大画桌,紫檀木桌面中央是大理石,桌上有红木压纸条。还有两块腰形汉白玉压板。画桌左前方,是两只大沙发,三人沙发后墙上是一张徐志摩的大照片,旁边及对面墙上画镜在线,悬吊姑婆完成的画作,画品会经常更换。在徐志摩大照片附近搁几上的鲜花也常更换。我记得画桌面左侧还有一张徐志摩的小照片立框,在画桌前只要抬头就能见到徐志摩。姑婆未完成的画稿就放桌上。她身体不好,有时画稿一放就是许多天。画桌左侧近阳台墙边还有大藤椅,椅前的搁几上常有他们唱昆曲或评弹时用的弦拨乐器,弦拨乐器音筒上蒙着蟒蛇皮,我小时特别喜欢去抚弄。屋子中间冬天有个火炉,每年秋末房管所来安装炉子与烟道。二楼门囗有个黑色搁几上面是电话,我到今天还记得电话号码是369163。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家有私人电话很罕见,常有邻居来借打,我有时还会当个小听差帮忙叫接电话。
三楼是卧室,两张大单人床,我们住福熙坊时,母亲带我睡那张大点的床。三楼房间窗帘大多闭合,只有些缝隙透光,大白天也光线昏暗,且烟味很重,我不喜欢待在那里,只有二楼客人很多很喧闹时,我才会去三楼或亭子间一个人玩玩具或看小人书。
三楼上面是晒台,姑婆冬天取暖炉用的煤就堆在上面,我常用废纸折纸飞机抛飞出去,姑婆也总是陪我玩,阳光照射下,纸飞机在碧蓝的空中晃晃悠悠飘荡下坠,姑婆会神色凝重地看着,不说任何话,要好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眼里还盈含泪水……
姑婆家客人很多,常见他们有的学昆曲或弹唱评弹,有的在画桌上泼墨作画,这些人中,有的是姑婆的学生,有的是名画家贺天健、唐云、应野平等;其中有几个老头,衣着皱旧,面容憔悴,就眼神矍铄,后来我才知道,这些老先生中竟有当时正落魄的吴湖帆、刘海粟、陈巨来、钱瘦铁等大家,至今想来仍觉实是羞愧。
现在有关纪念姑婆的文章与书籍非常多,近些年来对徐陆爱情及姑婆的评价更是褒多贬少,但是作为陆小曼的亲属,并不希望姑婆的形象仅是借寄在徐志摩的光环之下,或者世人只关注徐陆爱情的凄美,我们更希望陆小曼原有的才华被世人所了解,对她的生平与过往有更公正客观的评判。
现在我深感可以如释重负,完成先人之嘱托,告慰姑婆与母亲的在天之灵,以报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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