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国首富的湮灭
5日，2020年福布斯中国富豪榜出炉。
没有悬念，排在第一位的正是身处舆论中心的马云。
而且，远远甩开第二名马化腾，以4377亿的身家成为中国最富有的男人。
至此，这位以淘宝起家的杭州商人，已经连续3年蝉联首富之位。
如果不是蚂蚁暂缓上市，他的财富还将暴增2000亿，跻身全球顶级富豪之列。
这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也是风光无限，也是富可敌国，而且也是杭州人。
他的名字，叫胡雪岩。
1
200年前，有个孩子出生了。
父亲看了一眼破败的房门，长叹一声，为他取名：光墉。
什么意思呢？就是希望他能光耀门庭，出官入仕。
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胡雪岩。
但他没能看到儿子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就一命呜呼了。这一年，胡雪岩刚刚12岁。
作为长子，胡雪岩不得不以帮人放牛为生，后孤身前往杭州，在一个钱庄里当学徒，从给老板倒尿壶开始做起。
大凡成功的人身上都有某种特质。胡雪岩也一样，即使是倒尿壶，他也能倒的非同凡响，为此深受掌柜喜欢。
碰巧的是，这掌柜的还没有子嗣，对他是越看越喜欢，直到视为已出。弥留之际，把价值5000两银子的钱庄托付给了胡雪岩。
这一年，胡雪岩19岁。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胡雪岩家的祖坟开始冒青烟。
第一个贵人没了，胡雪岩开始迎来第二个贵人。
当时有个叫王有龄的落魄书生。这人很奇怪，虽然是个官二代，但家道中落穷困潦倒，关键还认不清现实到处摆着臭架子，很让人讨厌。
惟独胡雪岩，觉得此人垢中藏珠，总有一天会发光。于是，一来二去，二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有一次，二人边喝边聊。王有龄一声长叹，说起他父亲在世时，曾帮他捐过一个官，但现在没有钱到京城打点，只能作罢的伤心事。
胡雪岩问：打点需要多少钱？
王有龄说：500两。
500两放现在多少钱呢？当时15两银子就能在京城二环内买间50平的房子，大家自己换算看看吧。
这对连吃饭都是问题的王有龄来说，无异于是个天文数字。
但第二天，胡雪岩就把500两银子交给了王有龄。
这让王有龄大感意外，眼神里飘出5个字，咱们很熟么？
这时胡雪岩情商极高的一面开始体现出来，他是怎么说的呢？
“你现在是虎落平阳，英雄末路，我心里也很难过，所以我一定要拉你一把，不然睡不好觉。”
你看，既把王有龄捧到了天上，又展现了自己的义薄云天。
王有龄听后果然热泪盈眶：人生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其实胡雪岩有没有钱呢？他也没有这么多钱，毕竟500两银子不是自己的，都是钱庄里客户的存银。用现在的话说，叫挪用公款。
如果王有龄飞黄腾达，则自然不会忘了自己。但如果王有龄此行失败，自己也将一无所有。
但他还是想赌一把，不惜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换作现在，又有多少人有这样的眼光和魄力？
2
果然，东窗事发。
破产后的胡雪岩再一次流落街头，只好到一家妓院继续干他的老本行刷马桶倒尿壶。
而王有龄则开始官运亨通，成为宁波海运的税务司，后来又调任杭州知府。
到了杭州，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感谢恩人胡雪岩。才知道胡雪岩因为自己惨遭炒鱿鱼，因为名声不好连个正经工作都找不到。
这让王有龄百感交集，万分愧疚。
找到胡雪岩后，王有龄开始知恩图报，资助他开办了阜康钱庄。
胡雪岩意识到，属于他的机会来了。
钱庄开业后的第一件事，他就借王有龄的影响力，免费为当地一些官宦家属开卡立户，并且是开户有礼，每个户头还送了20两银子。
这类似于现在存银行，一分钱还没存呢就送了几万块钱大红包，这口碑还不炸裂？
果然，阜康钱庄生意兴隆，几乎垄断了当地市场。
但兄弟归兄弟，能同患难不一定能共富贵，仅仅靠利益绑定肯定是不够的。
这时，他在之前工作过的妓院里遇到了被卖进来的官二代芸香。在彻底拿下芸香之后，他把芸香送给了王有龄，开始里应外合。
随着王有龄的不断升迁，胡雪岩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不仅涉足金融、食品行业，还搞起了房地产，做起了漕运工程。
那时候也不用招标，全凭着官爷一句话。
1861年，太平军攻陷杭州。城破之时，时任浙江巡抚的王有龄自缢殉国。
离开了王有龄的支持，这生意还怎么做？
眼见靠山已倒，时局动荡。胡雪岩开始寻找新的机会。
最好的机会，当然是新的继任者，浙江巡抚左宗棠。
左宗棠听说本省的著名企业家来访，头了没抬一下，呷了一口茶说：
有人要告你！
要是一般人早就吓的扑通一声跪下了。但胡雪岩就是胡雪岩，不仅胆识过人，而且深谙时局。
他深知此时战乱未平内外交困，只有帮左宗棠度过难关才能取得信任。于是，他直奔主题，平静地说：
战事刚平，饿孚遍地，我出10万石米，以解大人燃眉之急。
套路和当初豪赌王有龄一样，也是押上身家性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左宗棠闻听此言，抬起头看了胡雪岩一眼，捋了捋胡须，心里想：
10万石米不是个小数目，他此举意欲何为？
接下来，胡雪岩再次展现出他高超的政治智慧：
我胡某人送出的这10万石米，不为朝廷褒奖，而是为了死去的王大人，为了活着的左大人，还有饿孚遍地的杭州人民。
胡某是个生意人，只会做事，不会做官，就像左大人只会做事，而另一位大人只追求功名富贵一样。
这一番话说出来，简直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到底有多高级？既保全了因战败自杀的王有龄的名节，显得有情有义；又回应了有人要参他的流言。更重要的是，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左大人你的前途着想啊。
最让人叫绝的，是知道左宗棠和李鸿章不和，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拍了左的马屁，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这一次，他又赌对了。
左宗棠成为他生命中的第三个贵人。
3
接下来的一番操作，彻底取得了左的信任。
设立粥厂、善堂、义垫，修复名寺古刹，并自掏腰包收殓了数十万具战死官兵和平民遗骸，帮助左宗棠平复江浙局势，从此声名大振。
之后，他借助湘军势力，以金融为基础，兼营药材、丝茶、粮食、运输、地产，仅钱庄就开了20多家连锁，商业版图急剧扩大。
1865年，左宗棠奉命西征。而在鸦片战争中赔掉2100万白银的大清国库，早已成为一具躯壳。
为筹集军费，他帮左宗棠出了一个主意，即“罚捐代罪”。
彼时太平战乱刚刚平定，左依计广发招安文书，承诺参加太平军的官兵只要愿意归降，捐点钱就可以免罪。
发足了国难财的太平官兵哪会在乎这点钱呢，于是纷纷花钱洗白，这样很快就筹到了一大笔军费。
同时，他还游走于宁波和上海租界，向任何人借不来一分钱的洋人，竟然借来了2000万两白银，而且还从中狠狠赚了一笔佣金。
左宗棠收复新疆平定西乱后，在他的保举下，胡雪岩被朝廷授予三品衔，赏黄马褂、官帽可带二品红色顶戴，并以官商身份总办“四省公库”。
而他的财富此时也高达3000万两，成为当时全国乃至世界的首富。
至此，胡雪岩走上人生巅峰，成为盛极一时的红顶商人。
但官就是官，商就是商。虽然官居二品，但均为虚衔。
即使胡雪岩用尽全力，也改变不了其商人的标签。
正所谓成于斯亦毁于斯。
他的成功与失败，都注定成为时局斗争的牺牲品。
发迹依靠左宗棠，败亡皆因李鸿章。
本来，左宗棠和李鸿章同为曾国藩门生，但二人却因政见不同而势不两立。曾国藩死后，两派之间的斗争也达到了顶峰。
左宗棠因征西有功，声势力压李鸿章。加上李鸿章因母亲病逝回乡丁忧三年，左宗棠趁机清除李的势力，找准一切机会给李捅刀子。
而冲在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胡雪岩。
为此，胡雪岩成为李鸿章的眼中钉肉中刺。李为此还立下了“排左先排胡，倒左先倒胡”的降维打击策略。
1880年，胡雪岩为打破洋人对蚕丝市场的垄断，出巨资高价收购了大量的蚕丝。而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场围剿他的战斗已悄然打响。
他不知道的是，李鸿章也在派人暗中大量收购生丝。当生丝市场出现断供时，胡雪岩准备抬高价格大赚一笔。
此时，李鸿章出现了，大量抛售生丝且远远低于市场价格。这让胡雪岩损失惨重。
随后，李鸿章釜底抽薪，派出亲信放出胡雪岩即将倒闭破产的消息，并授意上海银行不得贷款，引发钱庄大量挤兑，直接切断了胡的补血之路。
万般无奈之下，胡雪岩紧急向左宗棠求助。但早有准备的李鸿章安排人扣下了他的电报。
面对愈演愈烈的挤兑风波，按今天所说就是系统性金融风险，胡雪岩方知被算计了，只得廉价甩卖生丝，并抵押出自己的所有家当。
就这样，三十年打下的基业，一天之内风吹云散 。
这当然还不算完。老谋深算的李鸿章自然不会给他留下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在老太后面前又参了他一本，说他在洋人贷款中吃了巨额回扣。
老太后龙颜大怒，随后胡雪岩被革职抄家。
事实上，其时的胡家，除了几匹卖不掉的生丝，已经家徒四壁，抄无可抄了。
胡雪岩眼见大势已去，对天一声长叹：
“我是天从人愿，赌博一生，看似风光无尽，实则如履薄冰。”
长期游离于权力边界，亦官亦商，总有摔下来的时候。
两年后，贫病交加中的胡雪岩抑郁而终。曾妻妾成群，富可敌国，最后却只有一个四姨太守在床前。
死后被埋在杭州西郊的乱石堆中，连个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一代商圣，黯然落幕。
4
历史从来都是面镜子。
所以有人说，为官须看《曾国藩》，为商必读《胡雪岩》。
无疑，胡雪岩能成为一代商圣，其做人经商都有其过人之处。
他最有名的一个段子，是关于“打伞”。
肯为别人打伞，别人才会为你打伞。
人生在世，并不是充满竞争和掠夺，更多的是共赢。
不在别人遇到苦难时袖手旁观，无动于衷；不在别人落难时不闻不问，落井下石。
所以，曾经的帝国首富虽然雨打风吹去，但其创立的“胡庆馀堂”却经营至今。
由其亲笔题写的 “戒欺匾”和“真不二价”穿过历史的烟云，如今仍高悬在杭州的河坊街上。
“八个坛子七个盖，盖来盖去不穿帮，就是会做生意”。
他关于“生意”的生动诠释，也成为现代多元化商业经营的圭臬。
但胡雪岩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好榜样，也树立了一个坏榜样。
多年前，还未成为首富的神马读罢胡雪岩，萌生退休之念，决心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空了了的名片上，只留下“乡村教师”一个头衔。
而其时还未张狂到“我赚的钱我爱投资哪就投资哪儿”的王前首富，也曾暗暗告诫过自己，什么要亲近，什么要远离。
现在看来，他们只是当时还没有尝到膨胀的滋味。
当财富多到就是一个数字时，往往就会有一种可以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错觉。
个中滋味，可能也只有云知道了。
这世上哪有永远的财富，更没有永远不赔的生意。
能让你起高楼，就能让你楼塌了。
贪恋名利场，退而不收网，终究会被时代的滚滚洪流所吞没。
只有立业于国，普惠于民，才能吹尽狂沙始得金，为往世开太平。
还来一醉西湖雨，各领风骚三五年。
再大的野心，还能大过这个时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