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雪花,我要带你回家
雪花,我要带你回家
◎ 朱成玉
那是足可以覆盖我生命的一场美丽的雪。
在这之前,我是怨它的,因为它把我隔在远远的城市,而这天正好是大年三十。
“如果再不通车,就不能回家和父母妻儿一起守夜,一起听新年的钟声了。”我心急如焚,不停地向站里的工作人员打听,可是广播里迟迟没有关于通车的消息。我无可奈何地望着窗外,禁不住生起雪花们的气了。在这之前,我是多么喜欢这些六角形的钥匙,它们曾经开启了我封锁了整整一冬的心事。它们一路歌唱着洒下激情,争着抢着在大地上印下邮戳,它们是那样急不可耐地想让尘世的心都听见它们这些顽皮的小天使们在说:我来了!我来了!
无数或忧郁或快乐的碎屑组合着世界,那么多那么多的雪花正在织一张巨大的幸福的地毯。如果不是它们阻挡了我回家的路,真想在上面打几个滚儿,再把灵魂抛进雪里美美地撒几个欢儿。可是现在,它们却给我徒增了许多烦恼。
在候车室里,我看见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像是兄妹俩。妹妹躺在冰凉的长椅上,哥哥为她盖上一件破旧的大衣,然后变戏法一样地从兜里掏出一小截火腿肠和一个破了皮的茶蛋,在妹妹眼前得意地一晃说,“快吃吧,吃了就不饿了。”
他看着妹妹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却不停不停地咽着口水。妹妹忽然哭了起来,问哥哥:“妈妈说爸爸冷,去陪他了,天堂真的很冷吗?”
“不冷,不冷,爸爸妈妈现在在一起了,他们一定很快乐。”
“我想爸爸妈妈了!”
我的心紧了一下,这是两颗幼小的受了伤的心灵,我仿佛看见了他们滴着血的心。
哥哥拉起妹妹,跑到候车室后面的一块空地上,我看见哥哥用双手一点点地堆积着雪,妹妹在旁边拍着手笑。不一会儿,他们就堆出了两个大大的雪人。哥哥指着那个高高大大的雪人对妹妹说那是爸爸,又指着另一个说那是妈妈。
我感到一瓣雪花敷在了孩子的伤口上,为他们止痛,同时另一瓣雪花压在我的灵魂上,让我喘息不止。
“爸爸妈妈可以陪我们过年喽!”两个孩子欢呼着,围着两个雪人又蹦又跳。他们的小脸冻得又红又肿,可是依然舍不得离开。妹妹在“妈妈”的头上插了一朵情人们遗弃的玫瑰,哥哥给“爸爸”点了一支半截的烟。他们快乐地守着“爸爸”和“妈妈”一起过年,忘记了饥饿和寒冷。
我的眼睛被泪水遮住,这眼前飘飞的哪里还是什么雪花,铺下的哪里还是什么幸福的地毯,这分明是谁把幸福撕碎了,洒满天空。孩子们却用这些疼痛的碎片堆出了他们心中幸福完整的世界:一个爸爸,一个妈妈。
我忍不住跑了过去,紧紧捂住他们红肿的小手。他们惶恐地望着我,使劲儿挣脱了双手,跑回了候车室。
我想我是吓着他们了。我跑进车站旁边的饭店,买了一只又肥又大的烤鸡,偷偷放到雪人的怀里。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又来看“爸爸”“妈妈”了,他们惊奇地发现了那个“新年礼物”。
“太好喽!爸爸妈妈给我们带好吃的来了!”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幸福地啃起了鸡腿。
广播里终于传来了通车的消息,惹来人群中一片欢呼。透过车窗,仍能隐隐约约看见那两个孩子守着雪人做着美丽的梦。那梦中一定有妈妈的摇篮曲,有爸爸的故事,有漂亮的衣服,有数不清的玩具,有学校,有同学,有童话的森林,有王子和公主的宫殿……
可是雪终究会化的,雪融化了该怎么办?孩子的梦醒了该怎么办?
火车已经徐徐开动了,可是我总觉得丢下了什么,仿佛一颗心没有带回来。我的前面是春天 ,可我的心却停留在身后的冬天里,怎么拽也拽不回来。既然我感知了他们的内心世界的寒冷,我就有义务为他们带去春天,而不仅仅是一只烧鸡的怜悯。
“我要领他们回家!”我为自己突然做出的决定激动着。就在乘务员即将关上车门的刹那间,我箭一样地飞出火车。乘务员一脸茫然,诧异地望着我,我仿佛是要给她一个解释,又仿佛是在跟自己的灵魂喃喃低语:我忘了带行李。
是啊,我真的差点儿将生命中最珍贵的行囊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