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反复确认的喜欢
阴冷的天,我去正在装修的房子里看施工。墙砖和地砖都贴完了,把尾款付掉。天气不是一般的冷,我穿了春款的蓬蓬裙,站在寒风里像一个笑话。想吃炸鸡、煎饼果子、草莓,一样一样搞定。准备回家,车开到一个路口前等红灯,挂好停车档,忽然发现车在有点坡度的路上下滑,第一感觉是自己可能头晕了,两秒内准确意识到车真的在后退,紧接着发现是熄火了。
火花塞坏了。这多像我二十七八岁的人生,某部分彻底死掉了,迎接我的似乎就是一条会不断倒退、下滑的路途。
准备了小半年的研究生考试,其实在考完英语的当天我就预料到了结果。感觉会出错,没想到错得如此离谱。我,一位英语专业的同志,把历史最差成绩贡献给了这次考试。考完估分60分,而我本是想借英语提高总分,实际上比估算的更低。专业课不是我原本的专业,选择跨考也确实是因为喜欢并向往,想有更加丰富精彩的人生体验。一辈子纠缠在英语和教学中,太无聊了。我选的是国际汉语教育。彻底考完试的当天,我无比失落地朝家的方向走去,为自己犯下的幼稚错误深深自责,虽然只有一两分,但足以打击我的信心。查完分,专业课成绩要比我预料得好很多,算是对得起我洋洋洒洒写下的十几页A4纸。
英语几乎是卡线了,失去了全部优势。大家普遍都觉得卷子过难,可依然有考八十多分的人,我无脸把责任归咎于一张试卷。不会就是不会,没学好就是没学好。如果我在大学刚毕业那年参加考试,情况应该会好很多。这几年知识结构愈加松散,本有的半桶水也慢慢变得只剩一个桶,再加上我教的是小学,每天都畅游在最基本的词汇海洋之中,除非自己有意识地去多学习,保本都做不到,更别说提升了。国家线还未划出,院线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初步预估,我失败了,即便复试名单还未公布,我这种边缘选手也应该有自知之明。
调剂吗?不想退而求其次,考这个试不仅仅为了文凭,还有太多值得我追求的东西。宁夏的春天一到,意味着沙尘暴天气也开始了,呼啸的狂风又一次证实了我对这片土地间接性的厌恶。我带着复杂的心情走进教育局大门,为的是一纸“特岗教师”服务证明,在复试名单出来之前寄送给学校,可以加十分。
我有多失落呢?几乎不想开口跟任何人说话。在教育局的走廊里,我发着呆,像一辆在十字路口熄火的汽车一样动弹不得。其实原本就很抗拒来教育局这个地方,之前办事的经历不算是很愉快,印象里这儿的工作人员多少有些傲慢。但天使一般的人物还是出现了,一个曾经在隔壁学校工作的老师,跟我一起参加过朗诵活动的朋友,现在调来教育局工作,站在我面前,诧异地问我怎么在这里。我看到了他,像是自闭症患者看到了心理医生,社恐人员找到了救星,告诉他我的意图。他二话不说带我走进一个科室,主动帮我询问。工作人员问:是你妹妹吗?他愣了一下:哦,算是我的妹妹。
“你俩长得真像。”
我差点笑出声来,毕竟这位朋友非常英俊,能间接表明我的颜值也不差咯。(害)
找存档文件,再复印文件、盖章,十分钟搞定了我要的所有东西。我依然有点呆,说了谢谢便黯然离开。
等成绩等了很久,新年以来所做的全部事情都是在为此铺垫,此时却想不清楚究竟是要重新备考,还是做足复试的准备,去一个差一点的学校也无所谓。
不知道,慢热的我越到下午越有想哭的冲动,英语哪怕再多考五分我都稳了。哭不出来,带着两个表妹去买蛋糕,心里苦就想吃点甜的,不然无法面对遍体鳞伤的人生。
考试成绩让我,遍体鳞伤。
顶着大风我骑车回家,一股股风从袖口灌入我的身体。不知道是因为风吹还是情绪抵达沸点,我终于流下了一点眼泪。压抑,十分压抑,无法跟任何人讲。回到家是七点多,发现自己累得根本站不住,躺下跟研友聊天。这个三十多岁的姐姐现在德国,她跟我报考同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已经是二战了。一战备考两个月,314分;二战备考四个月,330分。我又去问了排名第七和第十五的朋友,他们一个准备了一年半,一个准备九个月。一年又一年,太漫长了,我根本耗不起。
睡觉,一觉睡醒后再做决定。八点多我关了手机,希望再醒来时能看见次日天亮的阳光。我妈妈不明情况,来敲我门,还大声喊:你现在睡觉,晚上准备失眠吗?九点半我被叫醒了,所有的烦躁在此时爆发,走进洗手间大哭了起来。所有哭泣的理由围绕着一个主题:我已经28岁了,再过一年29,快三十岁的人还一天天为了学习考试而焦虑,人生那么精彩,难道不去追求点别的吗?我本是痛恨考试之人,却要反复经受考试之苦。
我以为我不会哭呢,哭完倒是减轻了心中的压抑。又打开手机,在微博里搜索诸如“英语一”“考研成绩”“二战”“三战”“国家线”等关键词,我总是习惯在同类人群中找寻安慰。
有一个妹妹一个下午发了十几条微博,她说:
“思考了一下午人生,二战就二战吧,确实有进步空间。主要可能是方法不对,反思一下继续努力。今年同样是艰难的一年,感觉学习上的压力其实还好,主要是生活跟心理上,要考虑再租房子,就很琐碎。不过这很能锻炼人的心态,会让人通透很多,本来以为自己相较于普通人已经够通透了,但上苍非要让我多承受一些,哎。”
还有一位考生说:
“研究生没考上,工作也找不到,该何去何从。”
还有更令人心碎的总结:
“今年三战了,考研这个过程教会了我,要学会接受普通的自己。”
再次泪目,即便有稳定的工作,也避免不了要认真考虑“何去何从”的问题,因为不甘现状,想要更好的平台,过真正喜欢的人生。努力了这几年,非常抱歉,还是没有过上想要的生活。对此我在想,是不是到了放下执念的时候,接受自己能力普通的事实?
一时得不到答案。
我妈劝人的方式总是奇葩,她说:上海去不了没关系,能调剂到离家近的西安最好。考不上也无所谓,好好上班,能省下一大笔学费。关键是你这背负着房贷,五六万学费还不得我出?有时候坏事也能变好事。
我回到自己房间,跟大学同学聊天,我又重复了一遍最让我心伤的事实:我已经28岁了。28岁意味着记忆力衰退,要交出的人生答卷不仅是文凭和学业,动力不足,更容易走下坡路。
“追求理想,什么时候都不晚。这个主要取决于你,你要是觉得晚了,那就真的完了。”
晚上睡觉,梦见考完试的第三天去吴忠拍生日写真的大楼。我走进去按电梯,梦里这栋楼共有105层,我要去的是18层,但我想不如去看一看顶层的风光吧。电梯倏忽而上,我抵达了顶端,却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脚下的风景便不知原因地匆匆下来了。
我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
我站过的最高的地方是台北的101大楼,溽热的夏天,我在顶层看着陌生的城市,有一丝晕眩。终于来到我心心念念的地方,一边喝水一边跟旁边的人说:我很喜欢台北,即使它破旧,即使它从不属于我。旁边人说:要不找个机会过来这边发展好了。
七年前的冬天,学校有一个去台湾交换的名额,但是要自费两万块钱。我兴奋地打电话给父母,却被浇了一盆冷水,他们要我安心找工作,别浪费那时间。那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虽然父母是带给我生命的人,但我们拥有的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价值观。他们在乎的东西我不在乎,我在乎的他们不看重,如果非要强行站队,必有一方承受巨大的痛苦。作为一个大四的学生,两万块钱难到了我,我就这样失去了唯一一次去台湾读书的机会。费用较低的交换都不可能,后来想要出国留学的费用更是无法得到父母的支持。毕业后我阴差阳错地考入体制内,即便在空闲时间辛苦打工赚了几十个两万块,还给自己买了房子,工作生活稳定,一旦想起当年两万块钱的遗憾,依然万分心痛。可我永远回不到22岁的大四时光了,也不再有机会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去台湾交流学习。一晃,人生的黄金年代即将结束,手捧着过往的遗珠,反复确认对那个梦想的喜爱。七年过去了,依然是有多向往就有多遗憾,程度丝毫不减。
如果当时再努力跟父母沟通一下,再争取一下,情况会有转机吗?或者自己想其他办法借点钱?不要那么轻易放弃?
我以为我会难受很久、纠结很久。不是的,一梦睡醒之后,我已然走出了悲伤。我跟德国的姐姐说:我好了,我只想重新开始。德国姐姐还没有调整好情绪,她说:我仍然难过,我就想上这个学校,我就喜欢这个学校。
“我也是,太喜欢了......那你要三战吗?”
“还没有决定好,先看看德国的学校,和西班牙的线上课程吧。你的选择没有错,上海很好,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年,你一定要争取一下。”
这一年在此刻仿佛才真正开始,摆在眼前路分外清晰,28岁也没有老到哪去,目标明确一直是我笃定前行的筹码。走出悲伤是重新开始的第一步,火花塞可以换,车不得随便丢在马路边,修车也是修心,心修复好了,再重新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