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小筑 《逝水年华,毕竟葱茏过》
天气渐暖,偶尔也回几个寒天。三月九日,我们过江到海安去。路上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本想不接,一看号码显示来自苏州,又很正规的样子,便按下了接通键。“喂——你好,我是你同学邹丽华……”电话那头是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声音具有唤醒记忆的魔力。我的记忆开始飞速回转——哦,是了,说话做事都慢悠悠的邹丽华。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我记起了她站在讲台上自我陶醉般的朗诵,读得确实不怎样,可是她闭目沉醉、轻轻摇晃身子的样子很能打动人。我甚至记起了自己朗诵的《无题》,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
不要踏着露水——
因为有过人夜哭。……
哦,我底人啊,我记得极清楚,
在白鱼烛光里为你读过《雅歌》。
但是不要这样为我祷告,不要!
我无罪,我会赤裸着你这身体去见上帝。……
但是不要计算星和星间的空间吧
不要用光年;用万有引力,用相照的光。
要开作一枝白色花——
因为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
那是读诗的年龄,带着无知莽撞而又不可挽回的热情和梦想,然而我再也想不起与她还有什么更多的交往。那段岁月里,我一心要把自己打扮成孤绝冷傲的样子,除了泡在书里,很少与宿舍以外的同学交往。如今徒自哂笑:除了年轻的矫情外,我还收获了什么?
将近海安,有收到邹丽华发来短信,让我与她一个房间。我迟疑下,虽然无睡眠困难问题,还是回复到了再议。进了海安获得“鲁班奖”的金砖大酒店,来不及打量富丽堂皇的装设,一边办理报名手续,一边和邹丽华电话。我知道十几年的岁月,足以沧海桑田,对面相逢不相识也是寻常。两个人在电话里说着,在大厅里转着,我的眼光在一个个女子身上逡巡,忽而看到一个距离我三四米的中长发女子也在电话。“是的,我看见你了,你转过身来。”我说道,便搁下电话。邹丽华笑着奔过来,“你呀,没变。” 我笑了,为什么久别重逢都喜欢说这句话呢?其实我与以前的样子很不同。
这是一个初中古诗文专题研讨活动,于春天,于相见都很适宜。海安是个小县城,它的新区建设跟所有中国的大小城市一样,一心要摆出大气魄来,故而少不了那些林立的高楼和宽阔的马路,好在街角总有树,也开花,和所有物事一起在春天的气息里融融冶冶着。邹丽华以前是短发,我也留过短发,现在则一律到了年纪的长发。不管长发飘逸与否,留短发的蓬勃与飞扬之气大概都消磨殆尽了。她走过来,倒是没什么大变化,那时候她不作绚丽状,而今也未见衰颓,只是眼角,有着多年担任班主任稍许戾气,不细心看,倒也不能觉察。记得当年锡山羊尖中学实习时,有个颇得学校认可的班主任,周一升旗仪式站在学生队伍前,满脸肃杀,学生噤若寒蝉。我在一旁也看得心惊胆战,想着以后若也是这个样子,真正是无趣极了。一晃,有趣没趣的这么多年过去了!
两天的同宿同行, 这是多年前都没有过的事。两个人絮絮说了不少话,都是关于同学们遥远的过去或隐约的现在。第二晚,邹丽华说活动结束后要去如皋,郭小娟和刘晨光会来接她,邀请我一同去。郭小娟学生时代就很文青,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她从不穿我们肥大的校裤,总是穿一条明黄的运动裤上体育课,短跑起来像一头轻快的鹿,很是好看,连我这个当年的体育健将,看到她的短跑也只能自叹不如。她后来参加摄影协会,总喜欢静静地欣赏风景,有时又觉得她不免太静了。记得英语系有个男生热烈地追求她,后来一起去看一场春天的大雪,也是静静地。无意经过他们身旁,我不免杞人似的担忧这个热烈的男生不太能太持久地欣赏她的静。忽而又想起如皋的另一个同学——李斯男,特别文静的女孩子,因为帮她抄了一份英语语法笔记,在室内体育馆对着我叽叽哇哇说了一通如皋话,我就傻傻地站在那里,愣是没听懂一个字,看到我一片茫然,她才恍然大悟。怎么一转眼,我们已经工作十几年了!
活动在《白雪歌》《爱莲说》《五柳先生传》等中过去了。我只记住了海安有个特产叫“小方柿”,闻其名,便觉有味。邹丽华提了行李走,我一同跟出去,为的是在海陵中学门口与久未见面的郭小娟和刘晨光见一面,或许人生,就这一次再见了!郭小娟和刘晨光从车里出来,刘晨光的高个子还是显眼,郭小娟风神依稀,便迎上去招呼:”刘晨光,小娟。“ 刘晨光咧开嘴笑,“你居然还认得出我?”
郭小娟也笑起来,却没有开口。我甚至不记得以前和她说过话,她大概不知道该怎么叫我。”小娟,还是那个样子。“我先笑着说,什么时候我学会这样亲切称呼别人了。岁月总不肯轻饶美人,小娟的静美变得苍白,她脸色瘦削,身材也瘦,叫我不忍仔细看。”一起到如皋去玩。“小娟邀请我。
“不行啊,我们是学校一辆车过来。” 我真的只是为再见一面。
“明天送你回去。”刘晨光爽快又周到。
“还是不去了,等下次吧!”我由衷感谢着,然后转身,回去找同伴。或许是禁不住站着目送的伤感吧,春风里送别暌违已久的同学,也不知是否能再见,实在叫人黯然。
我们的青春也这样轻轻送走了吗?我问自己。
耳畔仿佛有《牡丹亭 惊梦》的曲调缭绕: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海安之行,原来是一场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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