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舟载茶
荷间闻歌,叶间出艇,几成此类题材模式。“棹移浮荇乱,船进倚荷来”“金桨木兰船,戏采江南莲”“十里锦香看不断,西风明月棹歌还”“三五小船撑将去,歌声嘹亮赋采莲”,纠缠于此,热衷效仿,高歌低吟,雷同无趣,均不及袁宏道《雨后游六桥记》里的悠然惬意,“偶艇子出花间,呼之,乃寺僧载茶来者。各啜一杯,荡舟浩歌而返”。有了这妙到毫颠的一句,真就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矣。
三春之初,阴阳交际,寒气既消,温不至热,此江南安燕之季。泉石清幽,花木绮丽,亭台楼阁,金碧相映,角角落落都入芥子园画谱。花开点点,暗香阵阵,有艇子款款出其间,欸乃一声,压过了纵酒的嬉戏、众声的喧嚣。此般情形,颇具画面感、带入感,甚至幻灭感。
叙事宏大,负载过多,难免陷入空洞。托墨言志,托笔寄情,有界限而无篱笆,后者乃小品文之长,情形不过日常琐碎,却能落落欲往,矫矫不群。山水人文,西湖为甚,民生其间,多秀而敏,文出其间,多炽而彩。
仙界风光,人间景象,好事文人转念便将粉黛飘香、娇颜含笑与山围故国、衰草南雁对比。青山有思,白鹤忘机,温山软水之间,物性自遂,已性也自遂,顿就空白一片。年至五十、国破家亡的张岱,便惯常这样的隔世笔调,如《西湖梦寻》《陶庵梦忆》文字所能喻者,染遍故国之思,皆入清后的追怀之作,文章无以扭转乾坤,无奈缅怀而已。西湖一池,本用不着怀古,遇此变故,满目繁华,即满目伤心。极盛极衰,此岸彼岸,不过一山之隔,一水之隔,一墙之隔,一念之隔。
《西湖七月半》里的艇子,“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也是煮着一炉的茶,湖心亭看雪时,舟去舟回,拥毳衣炉火,炉上未言有茶,若有,定也是一壶龙井。生不逢时,聚散不由人,所到之处皆为命数,一杯清香,三咽不忍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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