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鲁丨春节,在热闹和冷清之间
李鲁,20岁,现就读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16岁出版长篇小说《我去 中学》。19岁出版英文长篇小说 Salvation(《救赎》)。现为《北京晚报》专栏作者。
中国人过节讲究热闹,春节尤甚。我们家算是“北漂”,在北京只有我们一家三口,所以几乎每年春节都会回老家,一方面探望亲戚,另一方面也是图个热闹。
虽然我父母都是四川人,但妈妈一家在成都,爸爸一家在自贡。妈妈是家里的独女,而且外公外婆也算是“成漂”,老家都不在成都,亲戚少自然也不热闹。爸爸家则人丁兴旺,家族庞大,每到春节亲戚团聚,节日气氛浓厚。因此为了热闹,春节就顺理成章大多在自贡度过。
然而在自贡家里,节日的“热闹”还远不止家人团聚的层面。四川人都喜欢打麻将,有一段时间爷爷奶奶在家里开了麻将馆,每天家门大敞,人来人往,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的是麻将碰撞声和牌客嘈杂声,以及那怎么散也散不尽的烟味。在那个家中,我甚至无法找到一张桌子和一盏台灯来供我看书学习。于是我只好在上午——客人还比较少的时候——找一个没人的包间,借着阳光在麻将桌上写作业或是看书。到了下午,家里又“热闹”起来,我便离开家,到同样热闹的大街小巷中去,寻找一点独处的时间和空间。
在我记忆中,那个生活和娱乐合一的场所,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是一个家。没有自己的房间,我只好待在客厅,坐在沙发上,我和电视机之间就是人们来来往往的过道,不管在哪个角落,耳边充斥着的都是鸡飞狗跳,包裹着我的都是乌烟瘴气。随时随刻,我的精神紧绷,也就是在那种环境下,我逐渐厌倦了大多数人追求的节日的“热闹”,转而在酒杯碰撞、鞭炮齐鸣的晚上,渴望一双翅膀。
这种对安宁的渴望也并不是遥不可及。事实上,我也确曾偶尔几次在北京过春节,留下了与老家截然不同的印象。
北京的春节是冷清的,这不仅仅局限于我家,对于整个城市而言也如出一辙。
由于我们没有各路亲戚,自然就没有隆重的“热闹”氛围:家里通常不会贴春联或挂灯笼,也不会置办很多年货,只会在除夕夜吃一顿比较丰盛的饭菜,然后一家人出去看看烟花,通常是开车在广场上、大桥头、银行门口,把各处烟花盛开的地方走一遍,然后回到家里,一边看央视春晚,一边等着倒计时,在新年零点的那一刻,走到阳台,看外面远远近近一片的焰火,听震耳欲聋的鞭炮,年就算过了,之后生活便回归正常的轨道。
春节可能是北京最冷清的时光,大批的外地务工人员和学生都返乡过春节了,一夜之间整个城市像漏了气的皮球,变得异常空洞。平时人挤为患的地铁空无一人,车水马龙的大街行人零零散散,街上的店铺早几天就大门紧锁了,年三十的下午,连超市也提前关门,街上空寂犹如死城,偶有行人也是神色匆匆,飞快逃离的样子。但对于那时的我而言,这副与老家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画面,以及寒冷的空气中充斥着的宁静和自由,恰恰都是我渴望得到的节日体验。
来到美国后,我的自由更多了,春节更是彻底远离“热闹”,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底却渐渐生起寂寞,甚至窒息。春节这个国内最为盛大的节日,在美国却没有假期,也没有任何家人的陪伴,唯一庆祝的方式就是和朋友们在周末的晚上照猫画虎地做一顿饭吃。来美国的第一年,我对春节还抱有一些期待,对留学生们的庆祝活动还有一些兴趣。到了第二年、第三年,连这种期待和兴趣也逐渐被生活的奔波所抹平,剩下的只是有名无实的祝福和问候,表示还有这么一个节日存在。
如果说在美国度过的春节缺少了什么,那一定是从前我厌烦的“热闹”。尽管我曾是那么的想逃离节日里的烦躁,渴望平静的生活,可当我真正远离热闹的时候,我又逐渐开始怀念从前在老家的春节。我这才发现,那种喧嚣已经成为我血液里的某种成份,可以隐伏,却难以剥离。
叔本华说,人就像寒冬里的刺猬,互相靠得太近,会觉得刺痛;彼此离得太远,又觉得寒冷;人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过活。
所以我想,不管是热闹还是冷清,是过度的纠缠还是过度的自由,都不是生活的常态,甚至也不是可以选择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生活有时候就是一种循环,不知不觉地昨日所弃就成了今日所求。时间的天平忽上忽下,谁知道它会在哪一个点上找到平衡?所以不必患得患失,一切都是正常的,只需慢慢适应。
(本文插图:John Salmin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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