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肺炎来了,姥姥不高兴 | 陈童·早茶夜读522
522| 眼神幽怨
文/ 陈童
大家好,我是陈童,肺炎来了,你不高兴,我不高兴,我姥姥更不高兴,不为别的,就为这纸壳子可是再也卖不成了。
新冠病毒跟间谍似的,潜伏期长,症状弱,传播广,危机之下,人心惶惶,取个快递10分钟的功夫都恨不得全副武装,回家还得立马肥皂酒精伺候,刚学习完飞沫传播和接触传播,专家又来了,带着终极恐慌气溶胶传播来了,得嘞,曝露在外的一切都带着威胁,昔日被姥姥视为香饽饽可以卖钱的纸壳子如今都成了病毒的培养皿。有一次,从我们家吃完饭回舅舅家,姥姥看了一眼堆在门口等着被丢弃的纸壳,我妈立马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警惕道:“娘你现在可不能捡。”
“咱自己家的……”
“自己家的也是从外面来的,现在这个时候你也不是不知道危险。”
看着姥姥又要张嘴,我妈立马跟上“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伴随“不捡不捡”的保证,姥姥挥别了她心爱的纸壳。好几块钱呢!
我姥姥,一生耕耘,养出两个教授儿子,十里八乡都出名的有福气的老太太,最大的爱好是“捡垃圾”。不仅是四散在家中的塑料袋、布料和绳子,还有呈扩张之势的对外侵略:“人家扔了不要的花瓶和水桶”,可以卖钱的纸壳和瓶子,看着很新的帽子……。终于有一天她的小女儿——也就是我妈受不了了,“娘你知不知道外边的东西上边有多少细菌,多不安全。”
“人家刚扔的,我问了,很新的,我洗了好几遍呢。”
“洗得干净也不能捡啊,咱家又不是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
完事儿心宽体胖的老太太过几天又忘了,直到前年春节五个儿女齐聚首,从人类历史到家族发展再到个体健康谆谆教诲了半个时辰,特别是大舅和大姨高手出招,下了军令状,坚决不能捡外面的垃圾,最后双方才达成一致:不捡外面的纸壳和瓶子,更不捡外面的垃圾,只收拾自己家的。为了对姥姥的妥协作出表彰,更为了姥姥卖废品收入稳定增长,我姐驱车从丰台到昌平,打开后备箱,满满的矿泉水瓶和纸箱,感人;我跟我弟屋里各有一个纸箱子专门放纸制品,被我们大呼奢侈的小舅妈在家里更是换成喝瓶装矿泉水了,而姥姥每次出去吃饭,都是拎着好几个瓶子出餐厅门——为了让她能收空瓶,我们不得不点饮料了……一家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姥姥经常骑三轮车去卖纸壳,车停在单元门口,知道老太太收集瓶子,我们家和小舅家的邻居后来也把自己家的纸壳和瓶子放在她车里,前几个月姥姥跟大姨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三轮车里的纸壳堆得半米高,夹缝里塞着瓶子,小区物业敲门来警告,不能堆这么多纸制品……
如果你看过我姥姥对卖纸壳的执着,一定能理解中华民族追求财富,自强不息的精神。有一次我帮她收拾三轮车,车里都是近期收集成果,看着眼前堆得比她高半头的纸壳,我立马阻止这么危险的车上路:“不行不行,你年纪这么大了骑这个车上路太危险了。”
“没事没事,我还没弄绳子呢,你等着看啊。”
然后就看着后置车斗的围栏上绑着各种绳子,老太太这儿扯出一根儿,那儿扯出一根儿,七绑八绑的就把纸壳牢牢地固定住了,真是三轮车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卖垃圾酱!什么时候战斗力变得这么强了。
“我说没问题吧。”姥姥向我炫耀。
“但是……”我还是有点儿犹豫。
“没事没事,你回屋吧”还没等我犹豫完,姥姥就挥手把我赶回屋了。
没有人能够分享我看着八十多岁的姥姥,载着身后比自己还高的纸壳和瓶子,摇摇晃晃去卖钱的感受,这是我独一份的精神支撑:要知道,一毛钱的瓶子,五毛钱的纸壳也很珍惜,强烈的想要自己赚钱的生命力真是强悍啊!
在中华大地上,这种精神并不孤单,在这场肺炎肆虐南北之前,很多小区的空瓶和废纸大概都不会进入城市垃圾处理系统而进入老人们创造财富的轨道,它们或被直接劫持,或稍事停顿就被翻走。尽管捡垃圾并不都出于自愿,而可能是没有其它收入渠道的无奈,但它也为有吃有穿但还想自己创造财富而无门路的老年人们提供了一种方式。更别说捡垃圾也是一种社交,姥姥甚至有一些互帮互助的朋友,姥姥不在家而肺炎还没来的时候,我妈就会把纸箱子送给楼上的邻居,也是姥姥捡垃圾的伙伴。
捡垃圾让姥姥有钱赚,有事做,能锻炼,心情好,但它也有风险,不卫生,好不好,可真难判断啊。
春节回北京,姥姥已经等了很久了,大姨家的生活干净有秩序,“捡垃圾”是万万不能的,姥姥早按捺不住了,回到家还抱怨我妈把纸壳都给别人了没给她留着。没攒几天,肺炎就来了。从此,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姥姥和纸壳子之间的距离,中间隔着几个月的相思,还隔着专家的三令五申,小区的广播喇叭,五个儿女的轮番禁止,这一隔,也许再也无法回到当年。
我读懂了老太太回望纸壳时幽怨的眼神:肺炎,你害得我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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