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教育前半生(一)

(一)

2000年7月,我从四川大竹师范学校毕业,成了一名中师毕业生。

毕业典礼结束后,是该向母校、老师、同学说再见的时候了。我回到寝室,收拾几本破书,几件旧衣服,把它们装进包里,坐上了由大竹开往达县(那时,没有通川区,只有达县)的班车。当车开到达县南外车站后,我和万源籍的同学背起包,走下车,开始从南外车站步行至火车站。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从来没有觉得那条路有多么远,也没有一点离别时的感伤。

那时,达州还没有高速路,如果坐汽车,从万源到达县至少要坐五个小时,且山路崎岖,一路颠簸。于是,无论是开学,还是放假,我们选择坐6066次列车,在万源和达县之间往返。我们选择坐这趟车,主要原因是这趟车相当便宜,凭学生证购票,仅需一块五角钱。三年时间,可以说,这趟列车是我们的“专车”,载着我们的梦。至今,它在我们心中,依然是永不褪色的记忆。

回到家,每天枕着毕业证期待快点走上讲台,然而,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等啊等,终于熬到了八月。月初,打听到消息是我们那一届毕业生不再由国家统一安排工作,将面临待业危机。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特别失望,成天在家睡觉,甚至产生了外出务工的想法。八月中旬,好消息从远方传来,由于当时“普九”工作需要各校加强师资力量建设,而当时各校师资力量相对薄弱,特别是农村学校。正是这个原因,为我们带来了春天,国家不再统一安排工作,而是采取“双向就业”模式,这种模式就是你愿意教书就签定就业合同,你不愿意教书就去打工吧。像我这样的农村娃,父母辛苦攒钱把我培养成了一位中师生,如果不当教师(那时,教师职业好像还叫铁饭碗),父母会失望,会伤心。最终,我还是决定当一名乡村教师。

八月下旬,上级通知我到万源教育局签就业合同,清晨,天刚刚亮,我就从老家飞奔到街上,然后坐中巴车到达万源城。到达现场,各校校长在现场“招工”,那时,如果你是有关系的毕业生,就会聘任到条件好的学校任教,像我这样没有任何关系的毕业生,只有听天由命,一切交给命运罢了。当其他毕业生都选定了学校后,我还没有着落,一是没有学校要我,二是我也不知去哪所学校。当年,我大哥是一位从事多年教育工作的老师,后来,可能是碍于面子和人情,他所在学校的校长最后收留了我,签完合同后,我又坐车回到了家里。

万源市铁矿学校,就是我选择就业的学校。那时,铁矿乡在万源绝对算是穷乡僻壤,交通极为不便,距离县城有五十公里,且全是泥泞的山路。信息更不畅通,全乡只有政府办公室有一部座机电话,学校建筑属于七十年代的砖瓦房。如此落后的条件,自然没有人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工作,但我与众不同,我是铁矿人,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熟知那里的一切。

交通靠走,信息靠吼,是当时铁矿辖区真实情况写照。记得八月三十一日晚,我正在院坝乘凉,听到对面公路(乡村土路)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拿起电筒便跑,跑到村口的山顶应答,原来是我所在村的负责老师邓友君老师在喊我,他从乡上坐摩托车赶到对面公路上,通知我第二天到我所在村校上课。接到通知后,我兴奋地跑回家,将这一消息告诉了父亲和母亲,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一直忙家务。那一晚,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想像自己站在讲台上是什么样子,多么神圣,多么威严。

九月一日,母亲很早起床,为我早早备好了早饭。吃完饭后,我怀揣梦想,精神抖擞地向学校走去。我家离学校大约有两公里路,一路上,我踩着青春的影子,在乡村那条美丽的小路上前行。从此,开启了我的教育之路。

当我走到学校后,见到了两位老教师,一位是何书仁老师,一位是邓秀儒老师。我在铁矿读书时,认识他们,记忆中,他们一直在村校从事教学工作,且属于民办教师。他们是老一辈教育人,而我还是毛头小子,在他们面前,无需说,我是一位学生,或者说,是真正的学徒。见面后,得知何老师教五年级,邓老师教一二年级,我教三年级,整个学校就是我们仨的天地。课间,邓老师对我说:“组织安排你教一二年级,我教三年级,考虑到你是刚毕业的学生,才让你教的三年级。”天啦,原来组织安排我教复式班,幸有邓老师担待我,不然,我真不知如何去教我的学生。

那时,乡下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山水包容着那所美丽的乡村小学校,我们和学生一起闻花香,听鸟语,一切都是纯净自然的。学校没有电铃,没有悬挂的铁钟,上下课时间由负责老师掌控,发出口令。整所学校十分安静,我们的心也十分安静。村校的学生不多,每天,课堂上只有语文和数学,为了让学生快乐学习,我决定主动承担全校的音乐和体育课。就这样,学生们喜欢我,爱我,我也喜欢逗他们开心。但是,我对学生学习一向十分严格要求,正因如此,学生也很怕我,见我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对学生严格的老师,历来都是受家长最欢迎的老师,缘于此,家长对我是十分放心的,信任的。

临近寒冬,农村各家各户开始杀年猪,那时,家长总会邀请我们仨去家里做客,我们再三推辞无效后,只好遂了家长的愿,放学后,到学生家里做客。每当我们去到学生家里,家长是十分热情的,可苦了学生。为什么呢?我们去学生家里做客时,学生就不敢上桌吃饭,甚至藏在其他地方。前几天,我曾教过的学生庞金元透露过当年的事情。那时,他还在读小学三年级,有一次,我和他爸在他家火炉边喝酒闲谈,既然是闲谈,肯定会谈很长时间,而他藏在屋里不敢出来,假装在做作业,事实上,他是害怕见到我。藏在屋里久了,自然会尿急,怎么办呢?农村房子里又没有安装厕所,他又不敢出来,以致于尿裤裆了。听他提起这件事,我和他哈哈大笑。

那时,农村学校不具备煮饭的条件,老师和学生只好在家带点冷饭冷菜,中午时分,稍稍煨热一下,便开始吃。正因如此,每天三点左右就必须放学。放学后,学生回家,我也跟着回家。回到家,父母还在忙农活,我也会跟着帮忙做农活。黄昏时分,我便提前回到家,开始煮饭,等父母干完农活回家,就可以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晚上,母亲做针线活,父亲抽旱烟,我在备课,我们守住家,守住农村的夜。

不知不觉,一学期结束了。我的学生期末考试总成绩,在全乡排名第一,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和母亲,平时总是一脸严肃的父亲,居然笑了,母亲在旁边一边做家务,一边对我说:“你的工作才开始,好好教书。”同时,我也得到了学生家长的认可。

2001年2月,我和我的学生迎来了新学期。我们在山里仰望星空,寻找梦想,春暖花开,拥抱青山绿水。那些日子,真的十分美好。我们一起游戏,一起唱歌,一起奔跑,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渐渐的,我爱上了学生,爱上了那方热土,爱上了教育。

这一年暑假,我领到了第一份工资。那时,教师的工资由学校统一发现钱,且几个月才发一次,有时甚至一学期才发。我记得,我的工资是371元,一学期下来,除去开支,所剩无几,但我从来没有觉得很穷,因为我是拿工资的农村人。再则,身在乡下,吃的父母的饭,睡的父母的床,穿的父母的衣,有钱也无法用。按理说,是可以存一点钱的,至今,我都不知当年那点微博的工资去了哪里,反正,一学期结束,会计把相应的书学费(那时,教师自行收书学费,学期结束算账。)扣除后,我领到手的工资少得可怜。幸运的是,我一直把教育当成精神财富,而忘记了贫穷。

这一年,我尝到了初为人师的甜美滋味,尝到了教育的乐趣。教育,当是一种坚守,年轻气盛,理想丰满,我一直向往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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