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茶馆（第19期）| 对自我的认知及对美的理解——评刘洋《勾股》 陆洁
茶客闲谈
对我自我的认知及对美的理解——评刘洋《勾股》
刘洋的短篇小说《勾股》可谓短小精悍。小说篇幅不长，但却值得反复玩味。故事从一个坠毁在柯伊伯带的观察站附近的宇宙飞船说起。“我”与同伴古河偶然发现了它，并且找到了置身其中的宇航员的尸体，以及通过破译获得的一部宇航员留下的手稿。就是这本以片片段段的日记的形式呈现的手稿，为我们掀开了一个有别于人类的外星文明的面纱。
到此为止，小说呈现出的都是非常典型的外星文明题材路数。但与同类的大多数作品不同的是，手稿里拼凑而出的画面并没有太多光怪陆离的景象，反而让读者感到一股与现实相贴近的朦胧的真实感。日记勾勒了这个死去的外星宇航员短暂的一生：上学、进入高等学院、成为宇航员、宇宙航行、飞船故障、死亡。这经历与大部分地球人的生活轨迹如出一辙，让人很容易就联想起现实。可如果仅此而已，那么它就不称之为“科幻小说”了。宇航员所处的外星文明虽然与真实的生活存在诸多相似之处，但在勾股定理的数字上却显示出了微妙的差异：不是2次方，而是一个约等于2.013的无限不循环小数。由此进行的计算，其繁琐程度可想而知，宇航员也因此苦不堪言，一想起科学就脑袋隐隐作痛，以至于打消了成为科学家的想法。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么一个古怪的数字，作者在文章末尾借人物古河之口表示：因为在他们星球附近正好有一个曲率半径不大的K09号中型虫洞，使得附近的空间都被轻微扭曲了。并且以看似不经意的淡淡的口吻提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你难道不觉得，圆周率3.1416，也是个非常古怪的数吗？”全文就在“我”久久说不出话来的震惊与沉默中悄然结束了。
人们对《勾股》的评价普遍较高，不少人表示“刷新三观”，但同时也存在一些反对的声音。他们指出《勾股》在具体的数学知识、物理知识方面存在一些不周正的地方，进一步认为作者毫无科学素养。并以此为据否定小说的价值。这种做法显然是有失公允的。或许《勾股》身上确实存在一些细小的裂纹，但并不影响它整体的美丽。况且真正能在科学性与文学性之间做到滴水不漏的双向均衡的科幻作品，实属凤毛麟角。
不难看出，《勾股》蕴含着作者的美学观念，即真与美应该是和谐统一的，且美的突出特征就是简洁性，故不符合简洁规则的科学定理很可能就是有问题的。在《勾股》中，这个有问题的对象就是勾股定理，准确来说是勾股定理里的次方数字，作者故意把它设置得奇奇怪怪。为了突出这一点，作者设置了两个相似度很高的世界进行对比。这种相似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外表，宇航员除了头部呈倒三角形外其他部分与人类惊人相似。二是如上所述的世界面貌，表现出与人类世界极为贴近的模样。两个世界构成了一对相互关照的镜像：一个是因飞船故障而死去的宇航员所属的外星文明世界，一个是已经发展到可以在柯伊伯带上建立观察站的我们的世界。二者之间的科技文明差距显而易见。但这样的结构除了对比以外，还具有更大的价值。首先，宇航员并没有认识到自己所处世界的勾股定理出了问题。而“我”与古河却能轻易知晓，并反思起圆周率来。这涉及到对自我的认知问题。古河用“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老话来解释，用整体与局部之间的辩证关系来理解，符合大多数人的想法。然而除此之外，还可以从拉康的“镜子阶段”的角度来审视。
拉康认为意识的确立发生于某一神秘的瞬间，这一瞬间他称为“镜子阶段”。如果把人与猿同样放在镜子面前，二者的反应是不同的。他们都能发现镜子中的东西可以随着自己的活动而活动，但猿并不感兴趣。婴儿的反应则截然不同，他会因此而兴奋，高兴地爬向镜子。婴儿的表现说明了在语言为他提供“我”这个词之前，他是如何开始产生最初的自我概念的。简单来说，拉康认为自我是在与另一个完整的对象的认同过程中构造的。《勾股》中两个世界的结构与之大体符合，两个世界可以看作镜子中的映像与婴儿。而其中的连结就是勾股定理。勾股定理这一具体事物是一个载体，它寄予了人类自我认知的活动。这也是为什么作者虚构的外星文明与我们的现实生活之间存在着科幻小说里难得可见的高相似度——在同与不同之间凸显对自我的认知。
除此之外，对于作者流露出的美学观点，颇有需要辨析的地方。在《勾股》中，勾股定理这个凝结着无数人智慧的结晶是理性的代表，是科学的真。而数字的简洁、计算的清晰明了是感性的美的代表。如果二者相分离，就会带来悲剧性的结局，文中即体现为宇航员的死亡以及整个文明的落后。由此可见在作者心中二者应该是高度统一的，和谐共存的。将理性与感性同等地看待，将科学与美同样地重视，而不是单单偏向某一方，这是值得肯定的地方。可作者却误把简洁当作美的唯一内涵，从而使得它原本丰富多彩的蕴意极大地萎缩了。似乎唯有简洁的、清晰的才是美，而繁琐的、复杂的只能被拒之门外。这显然是有失偏颇的。
从写作的角度看，《勾股》也有独到之处。一般来说，惊奇感是评价一部科幻作品的主要标准。那么《勾股》在这一点上做得如何呢？显然，它是成功的。《勾股》的结尾可谓余韵悠长，充分拨动了读者心中的那根弦，引起了惊颤的心理效应。与众不同的是，这种阅读体验一般来源于某样作者原创的出离常规的事物。而《勾股》末尾提及的圆周率却是原本就存在的，并且为人司空见惯的东西，却取得了同样的效果。关键在于作者将圆周率置于一个他所创造出的新情景之中，赋予了圆周率不同寻常的特殊意味。读者再也不能按照原本的方式来理解它，而是顺着作者的节奏去看待。这样，寻常与新奇两种特征在一个词汇内相互碰撞，新奇感由此而生。
作者简介
陆 洁
星火学院学员，科幻研究及文化传播课题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