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亮║啄食荷兰豆嫩梢的黑鸟(短篇小说)

  我在一楼的客厅将那双淘宝上买到的欧式短靴往脚上套的时候,母亲又一次提到了黑鸟。情形与她先前几次的提起大同小异,无非是先抱怨了今年的天气一番,说是今年的气候如何如何不寻常,数月滴雨不下,导致她的荷兰豆到现在都还是只开花,不打荚;其实在我看来,最近天气还好啦,再说有一次母亲谈到她长势喜人的香菜时貌似还结结实实地赞扬过最近的天气来着,好像是说幸好今年没怎么下雨,于是我想母亲莫非又想借埋怨天气要提那只黑鸟,结果还果真被我猜中——

  

  “天气坏也就算了!”母亲非常不满地说,“就连鸟儿也来添乱。那只黑鸟天天都来菜园,把荷兰豆的嫩梢啄断,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治它没有?”

  

  我没有理母亲,继续穿我的鞋,我判断母亲并不是真的想向我求助对付黑鸟的方法,或许,她只是想和我说话,甚至在这点上,我的作用也并非是无可替代——母亲大约只是想找个人说话,她儿子也好,父亲也好,我老婆也好,我三岁的儿子也好,张三也好,李四也好——总之有人说话就好。目的在于说话,而不在于和谁。

  

  就在几天前,母亲和我第一次抱怨黑鸟啄断她的荷兰豆苗的时候,我曾提议母亲用捕鼠器来逮住黑鸟。具体的操作方法如下:将一支最嫩的荷兰豆苗的嫩梢置于捕鼠器内,与机关相连,黑鸟来到菜园,被捕鼠器里面的那支全菜园最嫩的荷兰豆苗嫩梢吸引,于是进入捕鼠笼啄食嫩梢,从而启动捕鼠器的机关,被捕鼠器抓住。

  

  不能否认,我的想法有些理想主义,但也没荒唐到不能一试的程度。但是母亲却毫不犹豫将其否决了,她说她觉得用捕鼠器抓鸟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不觉得黑鸟会那么傻,会看不出捕鼠器这种机关,再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黑鸟吃荷兰豆苗的情景,我每次去到菜园,都是看到黑鸟嗖的一声从荷兰豆苗丛中飞走,然后我走过去,便看到嫩梢被啄断的景象,但那些嫩梢似乎只是被啄断了,整齐地码在一起,但是,并没有被黑鸟吃过的痕迹!黑鸟的兴趣仿佛只是将荷兰豆苗啄断,而不是为吃荷兰豆苗。”

  

  “我不觉得鸟类能比哺乳动物聪明。”我说,“还有,也许它啄断了正要吃,然后你就来了!”

  

  其实,对于用捕鼠器捕捉黑鸟,我也纯粹是说说而已的——家里根本就没有捕鼠器,买一个的话当然也很便宜,可能还不用20块钱,但即便再便宜,我也绝不会去买,毕竟没有非买不可的理由,不过,上星期我在我岳父家就发现了一只闲置的捕鼠器,据我老婆说,那是只曾经捕捉过很多老鼠的捕鼠器,但岳父搬进位于新式小区的新的房子之后,由于环境改善,便再也用不上了,所以束之高阁,扔在阳台上任由它生锈。

  

  我在上星期看到那只锈迹斑斑的捕鼠器的时候,曾经产生捕鼠器如果有思想,一定会很难过的离奇想法——事实上,最近我确实有些多愁善感——因此,在我提出向母亲那个建议的时候,我心里已在盘算如若母亲采纳的话就立刻去岳父家将那捕鼠器拿来一试。

  

  然而母亲并没有尝试的兴趣,我自然落得清闲。可我终究没料到母亲竟会为她拒绝尝试的事情三番几次絮叨不是?“年龄到了一定程度的女人是莫非都如此呢?”我看了母亲一眼,颇有些鄙薄有担忧地在心里想。

  

  很快,我穿好了鞋,推开大门到屋外去。

  

  我的坐骑——那辆已经有些老旧的三菱125C摩托车安静地停放在门口。我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固定在尾座上的那个纸箱的香烟。

  

  纸箱里一共有四十八条的香烟。其中青五叶神20条,硬红五叶神15条,软红五叶神5条,芙蓉王,银色七匹狼,1906双喜,硬中华各2条。

  

  总价单也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用计算器重新校了一遍——青五98x20:1960;硬红172x15:2580;软红270x5:1350;芙王215x2:430;白狼175x2:350;硬中420x2:840;1906双喜145x2:290;一共7800。

  

  正确。我把总价单和计算器放回了口袋。

  

  天色有些暗淡,应该快天黑了!我想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头顶45度角方向掠过视网膜,飘忽飘忽地降落到不远处。

  

  黑鸟?!

  

  再定睛看,确实是黑鸟。不过,由于我30岁后才真正爱上我现在身处的乡村生活,短时间内我并不能够确定它是一只鹩哥还是乌鸫。

  

  黑鸟越过了母亲刚刚用塑料樊篱设置的障碍,准确无误地降落在那块种植着荷兰豆的菜地上。

  

  几秒钟后,我看见荷兰豆苗丛中开始有嫩梢掉落下来,但我并没有看见黑鸟盘踞在荷兰豆苗上,它好像隐身于空气中一样。

  

  世界突然间静寂无声,那一刻的感觉是如此不真实,就好像梦中一般。想起母亲之前说过这黑鸟会把啄断的嫩梢码好,我决定走前去看看这只黑鸟是何方妖孽,或者说何方神圣。

  

  但这时候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响了,我只好先接电话。

  

  是我的朋友吴因打过来的。在25分钟之前,他已经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是他正带枪叔前往我家附近的那家医院照X光。当时,我还是另外一个镇南口。

  

  南口是个商铺林立的老牌圩镇,与我家所在的小镇扶大有15分钟的车程。自从做上私烟生意,我便经常一个人骑着我那辆125C摩托车到南口镇去,到那些有烟草经营许可证的商店收购香烟,然后运回扶大镇,卖给扶大的那些没有烟草经营许可证或者烟草配给不足的商家,从中赚取差价牟利。

  

  我当然也知道这算投机倒把,不过我喜欢这工作——工作时间不长,但收入丰厚,省出的时间可以用来种仙人掌,钓鱼,写作,况且,只是小小的违法而已,谈不上祸国殃民。

  

  一般来说,吴因打电话给我,如有事相求的话都会问我在哪,在做什么?但25分钟前他打那个电话却没有,他只是告诉我枪叔的情况后就叫我过去,大有刻不容缓之意。

  

  吴因和我是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剑刃认识的。而吴因与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的枪叔,据说也是通过剑刃认识。

  

  剑刃是个老牌帅哥,虽然快四十岁了,但人长得极其英俊潇洒,又多才多艺,会写歌,又会书法什么的,老婆在邻县的重点中学当老师,还在淘宝还开了网店,收入可观——不用他负担家里,因此他喜欢社交的他的结交慢慢变得非常广泛。通过他,我和吴因认识了到形形色色的奇怪朋友,譬如其中的某位,放着台湾年薪百万的工作不做,千里迢迢来梅州一座人迹罕至的千米高山垦荒种茶叶。当然,我们那帮人本身看上去也都有些不太正常啊,那段时间,每个人似乎都对结交新朋友怀有一种渴望——甚至可以说是贪婪——不知何故。但过了那阵子,我们却逐渐收敛了起来。

  

  而剑刃,吴因和枪叔后来也通过我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譬如我初中开始就很要好同学刘远峰,就和以上几位都相处得不错。

  

  友情大约和爱情一样,也有蜜月期和审美疲劳。最近的这段时间,我由于和吴因打得火热,和一向关照吴因的枪叔自然而然也就熟络了起来,刘远峰和吴因之间亦是如此。只是,占据催熟我们友情果实重要一环的剑刃,却因和吴因在搞一个社会团体(乙级足球联赛的球迷协会)的时候产生意见分歧,导致两人的关系有些疏离。虽然两人各自在朋友面前都表示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问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种典型的欲盖弥彰。为了让他们和好如初,我们各显神通从中调解,用尽了能够想到的所有方法,但效果微乎其微,哦不,甚至有反效果,在很久一段时间的朋友聚会,只要有剑刃在场,吴因都会找借口不来;而如果吴因先在,出于报复,剑刃也会采取同样的策略推脱。

  

  我曾经告诉吴因星期二与星期六我必须去收烟,我想吴因打电话的时候也应该知道我正在送烟,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叫我快来,而不去劳烦这个时候闲得蛋疼的剑刃,可见短期内他和剑刃的关系旁人依旧无法调解。前段时间,吴因与我闲聊,曾提到过另立门户再搞一个球迷协会的打算,我并不清楚他和剑刃结下梁子的过程,但我从他那郑重其事的态度已经得知,一定是剑刃口无遮拦的说话方式无意中给他造成了自尊方面一时半会无法复原的损害。

  

  那时我已经准备回家,因此我答应了吴因过医院看看。

  

  回到家中,放下烟,再码好顺路要送到朋友小超市的48条,然后又换双鞋,听母亲埋怨一通黑鸟,不知不觉已过去10分钟。

  

  然后走出屋外,在刚刚对降落在菜园里的黑鸟产生兴趣的时候又接到了吴因的电话。

  

  “来了没有?”一接通,吴因就这样问我。

  

  “就来了。”

  

  “怎么那么慢?!”

  

  “兄台,我是从南口下来好不好?开摩托,又不是开飞机,怎么说也要二十几分钟!”

  

  对于吴因的语气,我有些不满……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我要收烟何送烟?枪叔对你是像亲爹一样,但那是你爹,不是我爹!再说了,虽然和剑刃闹翻了,但这个时候你也完全可以叫剑刃过来帮忙,就事论事嘛,剑刃和枪叔的关系也还不错。知道我收烟还叫我立刻过来,价值两三万元的烟难不成要我扔马路边不要吗?

  

  大概觉察了我的心声,吴因口气稍微缓和:“那你快点过来啦!医生在给枪叔检查了,我正排队交钱挂号,人手不够。”

  

  “嗯……枪叔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照X光?”

  

  “前天在他店门口给摩托车撞了。”

  

  “啊?……那怎么今天才去照?”

  

  “撞的人跑了。当时以为没有关系……今天下午突然肚子痛,不知道是不是内伤。哎你过来啊,电话里说不清楚。”

  

  “好!我这就过去。”我挂断了电话。然后小跑踱到前面二三十米的菜园——除了荷兰豆苗,和被啄断的嫩梢,那块地里啥也没有,看来黑鸟是趁我接电话的时候飞走了。

  

  荷兰豆在中国叫荷兰豆,在荷兰,却据说被叫做中国豆。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有趣的情况呢?why?why?我的思维逐渐偏离了黑鸟。

  

  这时电话在裤兜里又响。我任它响,直到铃声平息才拿出来翻看,结果却发现并不是吴因打来的。

  

  是刘远峰。我按了回拨,接通了。

  

  “阿亮,闲不?”

  

  “暂时可能不是很闲。怎么了?有什么指示?”

  

  “不闲就算了。”

  

  “什么事嘛?”

  

  “想叫你跟我去城里一趟。”

  

  “什么事?”我问。

  

  问了也是白问,刘远峰支支吾吾,似乎不太愿意说。

  

  凭经验我猜想可能是比较重要的事,于是我问远峰:“可以等一下吗?大约半个钟。”然后我告诉了远峰枪叔的情况,我估计去到医院看半个钟绰绰有余了。

  

  “可以。那我半个钟头后在医院门口等你?”

  

  “嗯。”

  

  挂了电话,我马上跨上了摩托,朝医院方向进发。

  

  中途在小超市停一下,把烟送了进去,和店小二把钱额盘点清了。路过加油站的时候突然想起摩托好久没有加油了,想去加店油但又想到吴因在医院里等着,迟到不好,所以决定回来的时候再来加。

  

  不料到离医院300米时摩托车突然没油,因为我向来分不清副油箱的按钮该向上向下,所以我的摩托没油的时候通常意味着彻底没油,我鼓弄了一番副油箱的按钮,确定油已完全燃尽后大声骂了句SHIT!然后我把摩托推到了就近的商店门口,步行走完了剩下的300米路程。

  

  在医院门口的批发部,我走进去,跟店主要了一个苹果礼盒,付款时发现礼盒里的苹果质量很差,于是果断退掉,加了点钱买了价格昂贵但没有漂亮包装的散装进口苹果。

  

  急诊科连接停车场。我走进医院,远远的就看见远峰的那辆本田奥德赛停在急诊部的门口。他摇下了车窗,在驾驶座里貌似很悠闲的吸着烟。

  

  “你怎么那么快就来了?”我走过去。

  

  “哎,反正没事。”

  

  “我进去看一下,你要不要一起进去?”

  

  “不了!我去不方便。”

  

  “没事。一起去看下?”

  

  “真的不了!和枪叔又不熟,去了也不知道说什么……你赶快进去,早去早出来,我比较急。”

  

  “究竟啥事啊?”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出来再说。”

  

  话已至此,我也就不再勉强远峰。我走进了急诊科,刚好看见吴因搀扶着枪叔走进一个病房。枪叔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痛苦,倒不如说是疲惫,我明白此时吴因的搀扶对枪叔的作用或许仅仅是心灵方面的抚慰。

  

  我没有来由地想起远峰适才说他和枪叔不熟来,没记错的话,远峰和枪叔也已经见过四五次,不过,用脚趾头我也看得出来,远峰对年纪大我们二十来岁的枪叔的印象虽不至于坏,但也绝谈不上好。五十几岁的男人,在底层的环境中跌打滚爬久了,终于在快六十岁的时候挣了些小钱,换谁都难免会变得洋洋自得……枪叔的特点在于他的市侩表现得尤为突出鲜明,对于经济方面小有成绩的人士,譬如山歌剧团的团长啦,派出所的副所啊,医生,公务员之类,他颇为热情,但对于一些身份卑微或者不懂人情世故的年轻人,他却刻薄得无以复加,他似乎从未意识到他那可怜的优越感是建立在多达二十岁的年龄差距上的,此外,他有一种不动声色否认年轻人的做派以此建立自己权威的倚老卖老的倾向,所以远峰第一次与枪叔见面,私底下就对我说,此人是个奸诈无比的老江湖。不过我当时不不以为意。

  

  与其说是不以为意,倒不如说是见怪不怪才准确。事实上,我第一次和枪叔见面也已经发现他势利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孱弱的内心,里面装满了年轻时的种种苦难——我还是能够看到枪叔的优点的,那就是他对他认为值得对他好的人——如吴因之类真的非常好。枪叔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两个都很有出息,大的在柬埔寨的中资服装工厂搞平面设计,月薪两三万;小的在中山大学念哲学,枪叔常说,女儿终究是需要嫁人的,有紧急情况的时候不能立马走到近前来,枪叔对吴因那么好,那种好,在我看来有点超出常情,我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和他没有儿子或者女儿不在身边有关,或许两种兼而有之也说不定。

  

  我跟了过去,和吴因和枪叔打了招呼,在一张病床的床头柜上放下水果,辅助吴因服侍枪叔在病床上躺下。

  

  “情况怎样?”在出去的时候我问吴因。

  

  “医生说腿上的淤青是软组织挫伤,至于肚子,进一步的结果要等一下才出来。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给阿姨打了电话没有?怎么没有见到她?”

  

  “饭店里没有人手。她做完快餐会马上来!”吴因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应该快了!”

  

  我们回到了病房里。我问枪叔要不要削个苹果给他,他虚弱地摇了摇头,说想要一杯热水,于是我去开水房里给打来了一热水壶热水。

  

  十五分钟后,枪叔的妻舅阿明过来了,阿明夫妻在枪叔的快餐店旁边开了个卤腊档,卖些凤爪肉丸之类,我们在枪叔店里吃饭的时候已经见过几次,但他还是很客气地称赞了一下吴因和我的热心,说是枪叔有我们此等义气的年轻朋友实在是他的福分。不知咋的我又想起来远峰说过的他和枪叔不熟的话来了,于是我默默在心里答这都是吴因的热心,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事实也正是如此,我只是因为吴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罢了。

  

  我向来对例行公事的恭维不太感冒,加上惦记着远峰在停车场等着,现在眼见阿明过来,交代清楚了,便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我问吴因钱够不够,吴因挥手说够,你走吧,阿明则赶忙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问吴因刚才花了多少钱。

  

  到停车场,远远看见远峰在车里打电话,情绪激动,似乎还骂了娘。我拉开车门坐到副驾座上的时候,他刚好挂掉电话,于是我问他与谁打电话。

  

  “还有谁?我的老婆,那个疯女人!”远峰扭动钥匙,打着了发动车,挂档,汽车缓缓驶出医院。

  

  “我们现在去哪?”

  

  “转转……随便转转。”远峰说,显得心不在焉。

  

  我们顺着进城大道驶入了城市的灯红酒绿,昏黄的路灯和婆娑的树影被我们拉在身后。途中,远峰单手操纵方向盘,不停地打电话和接电话,打的电话都没有人接或被挂断,而接的电话总是很简短的应一两句“就来了”,“镇定,莫慌”就挂了。他的听筒调得有点大,我听出那是我不久前见过的他的新女朋友阿芬的声音。

  

  联想到之前远峰的种种奇怪表现,我问远峰:“莫非你老婆现在在你女朋友上班的地方围堵?”

  

  答曰:“不是。阿芬都没有在4S店上班了!”

  

  不过情况似乎只有更糟糕,远峰哀怨地告诉我说,他老婆现在正在阿芬的家里撒泼。

  

  “家……家里?”我目瞪口呆,想当初远峰喝多点酒,还一本正经地跟我们几个兄弟们说这个阿芬如何善解人意,跟他以往的女朋友都不一样!他还说他这辈子确保能享齐人之福,娶两个老婆!当时我和吴因还嘲笑他和剑刃是一样的德性(剑刃桃花不断,在这方面可谓不逞多让)。这不,都还没有过几个月,阿芬就迫不及待招来原配与自己在家中对决!这是要闹哪套?

  

  其实我早看出——甚至第一眼就看出阿芬绝不是省油的灯——我在这方面总是颇有天赋,所以接下来我问远峰的问题从某种程度来说只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我问远峰:“你老婆是怎么知道知道阿芬的家庭住址的?她跟踪你们吗?”

  

  “跟踪个鸟毛!”远峰说,“我送阿芬回家向来都只送到小区楼下,她家里住着她爸她妈,我只知道她在哪一栋哪一层,一次也没有上去过。是阿芬告诉我老婆的。说来是我疏忽,有一次我喝了酒和她开房,醉得不成人样,她拿我的手机打电话给我老婆告诉她我和她在哪里开房。后来我才知道她经常趁我喝醉用我的手机上我的QQ,我想她家的住址也是她透露给我老婆的。”

  

  “那你以前还说她善解人意?”我有些幸灾乐祸。

  

  “我这不是贪图她年轻,昏了头了嘛!”

  

  “等下你当着大家的面别打你的老婆。火气再大也要等回家再说。”我想到远峰以往的脾气,给了他我认为的很有必要的劝诫。

  

  又行驶数公里,汽车拐入了一个老式小区,远峰找了个幽暗的车位停下。

  

  远峰没有说谎,为找阿芬的套房所在的那栋楼我们花费了几分钟的时间。这个小区是个园林小区,景色看上去比较优美,但路灯,楼道灯泡等公用设施的维护似乎不够专业,我们从一楼爬上七楼,灯泡不亮的楼层就有三个。到第七层,远峰要我在原地等一下,然后,他一个人蹑手蹑脚上去八楼了。

  

  远峰的身材瘦削修长,保持着念书时候的挺拔,脸蛋固然不俊俏,但配合他那不菲的收入,以及一掷千金的消费习惯,还是让他像孙红雷顺理成章地成为很多长相漂亮举止风骚的姑娘心目中理想情人,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在黑暗的光线中,远峰蹑手蹑脚上楼梯,给我的感觉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对,就是不结网的柬埔寨人用来食用据说会捕捉小鸟的那种蜘蛛。

  

  我一边侧耳聆听着八楼的动静,一边朝楼下望去,楼下停着的远峰的本田奥德赛像一个我们小时候饲养蚕宝宝的长盒子,不远处,正在兴建的电梯房在大团大团树冠上头投下了巨大的影子……哎哟我操!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来了,于是我想到了那只黑鸟,那只黑鸟究竟是纯粹将豌豆苗的嫩梢啄断呢,还是在啄断的过程中也吞食了部分的嫩梢?它是鹩哥,还是乌鸫?或者干脆是妖怪?还有吴因,他回去了吗?还是在医院里像个儿子那样的陪着枪叔?还有他和剑刃的关系,是否真的已永远无法挽救?……一切的答案,一切的可能,虽然还隐藏在遥远之中,尚未明朗,但我已胸有成竹,我能够预感它们都终究会像独自刚才上八楼的远峰,在特定的黑暗的光线中,不经意就会泄露出它们本真的气质与面目……

文章配图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简介:庄子亮,广东省梅州市人,常用笔名庄草、严修、唐伯多肉等。2015年“鲁迅文学院广东中青年作家深圳研修班”学员,中国客家文学院签约作家,梅州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近年来主要从事小说与散文创作,经营非营利性文学公众号平台“作家园艺”。现居深圳梅州两地。

编辑:饶云;校对:柳馨梦

策划:洪艳;责编:周逸帆

投稿邮箱:790417844@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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