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嫂 | 夜饭花

夜饭花

图文/春嫂

夜饭花，我们乡下叫夜饭红，生命力强，花期很长，从夏到秋。我是个不善种花的人，玫瑰花、米玉花都在我眼皮底下枯萎、夭折，束手无策，只有夜饭花，它自顾自落籽、抽芽、开花，不用我操一点心。

今年没完没了的雨，浸泡着整个夏季，夜饭花又如期而至，甚是惊喜。它总是白天闭拢，烧晚饭的时候开放，走近，有股淡雅的幽香，一如以往，我恍惚回到童年。

我童年的家是二层二间木结构楼屋，坐西朝东，一排4间，住着另外二户，石子道地，对面一户住着老夫妻，两间茅草房。左手边住着三户人家，另一个道地。我们七户人家类似于长方形四合院，年纪不差上下的有十多个孩子，经常在墙弄的石子路上赤足扁(方言:赤着脚)绿疯疯，捉迷藏、办人家家(办家家)、撮石子、背柴梗等等游戏，人小花头眼(花样)多，也反正就地取材不花钱。

我家的檐阶头前有块百多斤重的石头，二尺见方，黄白色的，高度与吃饭凳相当，上面平坦。夏天我经常坐在大石头上吃饭，饭碗里倒点洋芋汤或腌菜、腌菜卤，吃得稀哩呼噜响。隔条路(出口)对面有一堆乱石头，上面有土，四周稍微堆砌的矮墙，当中种着一棵枇杷树，树下有韭菜和几株夜饭花簇拥。吃饭时经常望着夜饭花，相看两不厌。

吃完饭，把碗和筷往灶台上一放，喊道:“姆妈(方言:对母亲的称呼)，我还要镬团(锅巴)吃。″母亲常会笑着说:“介会吃，还没吃饱啊。”于是母亲把剩在镬底的饭和锅巴放点盐，用镬铲理糊，捏成饭团，沾上松花粉，咸滋滋、韧焯焯的松花饭团三两下就落肚了。

吃得饱胀，会采一朵夜饭花，摘掉尾部一部分，去掉花蕊，含在嘴里，吹喇叭一样，“舞，舞舞，舞(怎么听着也总是这种声音)”，气短吹得短促，气长也可以吹的婉转，香气直钻鼻头。

北面屋山墙搭着茅草屋的是另一对老夫妻，没有生育，收养一个儿子。厨房对着厢房，有不大的弄堂，朝西开着门，夏天有点风。厨房总是暗彤彤的，灶台边开着很小的窗口，门朝北开。阿婆身材不高，有点瘦，上身老是穿黑色的头襟衣裳，下穿黑色的宽大脚筒裤，头发披披，，蓬头老鹰(乱糟糟)一样，好像一直没梳过，嘴巴老是嘀嗒念(叽叽咕咕)，思维有点不正常，记忆中从没见过她笑脸，人们叫她象山人。

阿公高高大大，皮肤有点黄皮皮，长脸，慈眉善目，牙齿黄带黑，手里拿着老烟盅，抽着旱烟一刻不停，吃饭时也把老烟盅斜插在后裤腰上。穿着灰黑的对襟短袖，下穿宽大的短裤，有点大脚疯，走路不大利索。膝盖上长着一个小瘤子，不软不硬，汤圆一般大，我们几个小孩经常嘻嘻笑着你摸我摸，好奇地问:“阿公，痛弗(不)痛？”他总是嘿嘿地笑:“弗痛咯。”他常给我们讲大话(故事)。

黄昏，洗好澡，大人们扫好道地，搬出矮椅，拿着蒲扇，小孩子一般都睡席上，大人们会说:“你们矮凳先搬来坐，现在还有日头(太阳)气，暖焐焐，毒的，等地凉点再铺。”点燃起青蒿，整个道地就弥漫着青蒿的香气。

有时我母亲她们晚饭吃好还要做苎蔴，把白天剥好的苎麻用苎麻刀一根一根刮干净(去皮)，苎蔴浆总把手染得焦黄，一时洗不干净。再把苎蔴晒干捻成细线，织夏布帐、饭布，有时染一下织成青布帐或青布衫，都用手缝制的。

七户人家陆陆续续坐一道地，我们小孩就要求大人讲大话，大人们总是说:"你们阿公讲口(口才)好，叫他讲好了。”

于是，诸葛亮、刘备、武松、曹操、宋江、孙悟空等故事总是在他叭嗒叭嗒的抽烟声中出场，喔咙头越讲越大，涶沫四溅。我们总是忍不住会大叫:“阿公，你饭吐露(涶沫)难介溅开来。”

很奇怪，他不识字，也不大出门，咋知道的这么多。

有时也会说说山头冯喜的趣事:冯喜数鸭蛋、冯喜拔餐等等，这时大人们会各自接腔，给与补充或评论一番，讲的人、听的人都哈哈大笑，眼泪笑出，肚排筋笑抖拢来。

我们小孩总是百听不厌，偶尔起来把燃着的青蒿周围晃一圈。

几个阿婆总是讲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许仙、玉皇大帝、孟姜女哭长城。看见流星会说:"又有人死了，天上有多少颗星，地上就有多少个人。”

有时猜谜语:高高山，高高高海，狼箕荚内寻鸡腿。

奇古怪，怪古奇，两只米狮当马骑。

谜语猜完我们小孩齐声念民谣:火萤台，夜夜来，一夜弗来煤灰堆。

佬，咋姆(方言:干什么)去？

斫竹去。

竹斫来装告姆？

绕羹栏。

羹栏绕起来装告姆？

蒸麦馃

麦馃蒸起来装告姆？

送啦天上角落头去！

咋兴(怎么)上？

红丝线乘上去。

咋兴落？

红唻盘(方言:差不多轮胎的意思)唻落来。

……

大人们摇着蒲扇，一会替我们扇几下，一会在自己腿上啪啪拍几下，笑着说:“手骨也扇酸。”

总在我们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时大人们叫:“醒醒嘞，蛮夜了，坞里困告(屋里睡觉)次。”

有的叫醒懵里懂懂回家，有的睡着叫不醒，大人们只好一边抱着一边说:“宝贝肉，带你坞里困告次嘞。”听说睡着回家不这样说，活灵(灵魂)会落在外面，还要叫魂。

那种青蒿香味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很多人也已作古，但我经常怀念，孩子们吵嘴打闹不孤单；天空不遥远，可以腾云驾雾而去；仙人们常来人间游玩；七夕牛郎织女过鹊桥相会；观世音菩萨常常救苦救难；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不知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办了多少年？

人间的蟠桃是当年孙悟空吃的桃核带下来的吗？是不是天地不同的土壤，桃子会不会变了品质？(想像中应该又脆又甜)为啥民间办了水蜜桃节、黄金桃节，却没有蟠桃节呢？哈哈哈。

时光飞逝，电视的兴起，没人叫讲大话了，动画片、电视剧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当年稚嫩的面孔而今也皱纹满脸，只有那夜饭花一年一年依旧开的红艳艳。

2021.7.1初稿2021.9.18日修改

作者简介：

春嫂:土地的女儿，爱幻想，喜欢看书。2016年开始提笔，把自言自语涂成鸦，在小城的平台上洒过字。不想惊天动地，只想把心里想说的诉一诉，向世界说:我来过。

□编辑：木子叶寒
□图片：春嫂

□题词：储吉旺先生

□LOGO\题图\尾签设计：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