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学习黄宾虹 大师面前不自卑

黄宾虹是20世纪中国画坛的一座高峰,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点在近50年来的评论界已成定论。它已然成为中国画传统的一部分,学习他的人,必定会有所收益。

学他不必像他,这是一个常识。一眼就能看出这位画家的画像黄宾虹,这就已经下过很大功夫了;初看没有觉察,细看有些方法观念来自黄宾虹,就更上了一个档次;一眼看上去是自己的,分析起来他吸收了黄宾虹的精华,而且吸收得好,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能做到的不多。有一次我向童中焘老师请教黄宾虹先生的艺术。我说:“童老师你很崇尚黄宾虹的艺术,但为什么你的画一点也不像黄宾虹?”他反问我:“那么黄宾虹像谁?”对呀!黄宾虹之所以高,就在于他虽然学了前代的大家,却具有自己的面貌。我想起我的老师高冠华先生的话:“潘先生常对我讲,学我不要像我。”江山代有才人出,中国画的传承,就是下功夫学传统。努力打进去,然后有勇气打出来,画出自己的面貌。

那么,我们学黄宾虹什么呢?我只能谈谈个人的体会,不是全面的论述。

首先是学他的笔墨。他的笔墨,刚柔相济。既有力量,又不是刚强外露;既自由,而又不浮躁;既浑然,又不糊涂;既滋润,又不弱软;既恣肆,又不失精到。他是高度熟练、打磨圆融,达到了中和境界。把他的笔墨比作音乐:优美抒情的独奏、浑然交响的和声、震撼人心的强音,浑然和谐于一体,是一首绝妙的交响乐,跃动着生命的旋律。是如此的复杂,又能呈现复杂组合下的单纯;如此的狂放,而又很难找到瑕疵,这就是炉火纯清。这种炉火纯青是随着他的年龄而渐进的,有与生俱来的才气,而更多是来自修炼。

第二学他笔态的多变。据他自己总结的是“平、圆、留、重、变”。其中平、圆是笔法原则,留是运笔的速度,重是讲下笔的力度,变是中、侧、顺、逆、干、湿、浓、淡、轻、重、疾、徐,疏密、形状、关系等方面的变化。他的画看似差不多,其实用了很多不同的方法,他也在不断的探索中。我还总结了一点,就是“清”,是指笔墨与笔墨之间的关系。尽管千笔万笔,墨色变幻,他的笔墨从没有含混、板滞的现象,而是清清爽爽,层次分明;数量适宜、疏密得体;笔墨写意、下笔有因。因而透射出一股清气,这是他成功的关键所在,也是他几十年功力和修养的体现,在这方面他也是炉火纯青的。

第三是他的格调,我们既要去欣赏、去学习,又是难以学到的。他以脱略形迹的千笔万笔,去营造距离世俗生活比较远的世界,也就是一个出世的境界。这个境界来自大自然实景的启示,而又不是以表现实景为目的。他是表达胸中的逸气,这种逸气有避世的理想,超脱于世上复杂的纷争、繁华的生活,而去寻求道家崇尚的宁静、单纯的心境,这种心境很难说清楚。就像我们在欣赏倪云林的作品时,往往被他清寂的意境所陶醉。但是我们不是倪云林,不是黄宾虹,我们的经历学养与他们迥异,因而他们的境界我们无法学,也无须学。我们只是从中得到启发:应流露出自己的心境,不必 “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要光从笔墨形式即物化的、实的方面去学,而要从思想境界、构思立意、虚静的方面去探索,从自己的灵魂深处去挖掘。应从自己内在的动因出发,去表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创造自己的格调。而这种格调,必定会服从作品自身的逻辑,用适合自己的笔墨形式去表达。这方面应常以黄宾虹的高度为追求的标杆,毕生努力、勉力而为。

在当代,评论者对画家的审美指向往往不加分析,而凭第一眼印象、自己的好恶或一家的画路去评判别人作品的优劣,这样就难免会出现不厚道的现象。南派贬北派,北派贬南派,真是没有必要。其实,我国早在唐代就有一部美学著作,它是《二十四诗品》。作者司空图把诗歌的24种审美指向形象地揭示出来。据我的认识,完全可以引用到绘画领域里来。黄宾虹艺术的审美指向,大致是“违俗向道”一类的,追求“高洁自由”。如此黄宾虹的画可以看作是《二十四诗品》中“高古”一类的审美倾向。不能望文生义,“高古”可不是像一幅古画。我的学习体悟是“违俗向道,超越向美;高洁自由,是谓高古”(题画辞)。当然这样去归类并不是绝对的,只能说主要有这个倾向罢了。

不同审美指向构成了当代艺术的百花园。从这个观念出发,我们不必要求大师们面面俱到、样样皆精。再大的大师,他的代表作也差不多只能擅长一种或少数几种审美指向,而不可能很多。只要在一个方面出神入化,就已十分了不起了。也许我们的笔墨永远不如黄宾虹,但是却拥有黄宾虹所未曾涉及的东西。审美指向之间是没有高低之分的,你可用不同的笔墨形式、语言去表达不同的审美指向,而不必过于自卑,认为黄宾虹不可逾越,我们的艺术也就不值一提了。可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水平不同而已。

如果这样去认识,也就无须为“笔墨等于零”和“黄宾虹的艺术是垃圾桶”的论调而愤慨。我们要具体分析,过于简单的表述总是不能传达真实意思的。吴冠中的意思是:孤立地讲笔墨,而不与内容、意境、审美联系起来,是没有意义的。这对于某些“唯笔墨论”是一剂良药,而不是要取消笔墨的意思。同样“垃圾桶”之说也要看当时的语境。陆俨少是画家,画路与黄宾虹不同,对别家门派的绘画语言私下里有点微词,可以理解。而且当时的年代里对黄宾虹这种个性很强的、新颖的中国画,不理解的人很多;学个性强的艺术容易像他,很难学,学不好不能怪罪黄宾虹。

黄宾虹既然只代表了一种审美倾向,那么站在其他很多种审美倾向的立场上去评判它,难道都要否定它吗?显然不是。画家允许有偏爱,但各个指向之间是和而不同、相生共荣的关系。黄宾虹既是不可小觑的高峰,但也不是唯一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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