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村庄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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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村庄的母亲
杨辉峰 | 文
如果说炊烟是灵魂的心灯,那么母亲就是那个黑夜掌灯的人。
在忙碌的工作空隙里,我总会习惯性地看看窗外那婆娑的法国梧桐在三楼底下招手。此刻,我常常以为有母亲的声音在呼唤我,我伸直脖子,伸向云端,仰望天空,母亲的声音永远绵长而厚重。常常母亲的声音,让我心里一片安然和宽慰。
周六回家迟了,母亲带着我的孩儿步行五里路去社区卫生院给他打防疫针。每月都是十五、二十五号。母亲和父亲宝贝蛋一样护送着我的孩子。在去卫生院的路上,母亲被一个石头棱闪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上。而父亲在前面用自行车推着我孩子,只是死盯着,也不用知道停下车子把母亲扶起。但她忍着疼痛坚持去卫生院给娃打针。早上大部分乡下人把娃集中起来都打过防疫针了。在午饭时候,母亲和父亲等了几个小时,没有喝一口水,也没有吃一碗饭。终于等到能打防疫针了,医生却推辞一会儿说要下乡,一会儿说药要一次打几个孩子的,母亲只好等着。打完针,母亲忍着疼就和父亲把娃送回老家了。
我看到母亲明显脚力和平时有些差异,我吃惊地问,妈,咋咧么?母亲强笑着说,没有啥,没有啥!后来在我反复追问下,母亲才说她不小心绊了。我很担心,但她也不愿意找医生看,只说家里有以前的云南白喷雾剂,喷喷就好了。
我也没有来得及问母亲,夜已深沉。
每当我辗转反侧,僵硬而酸疼的脖子几乎无法来回动弹时,我就想到母亲会不会此时腿很疼。记得周日早上,母亲说她的腿有些肿了。儿子正缠着我,我也当时没上心。此时想来,自己真是太混蛋了。母亲疼痛而倾斜着的身影就浮现眼前。老家斑驳的屋檐,瓦片掉落的豁口,一地熟透的小杏子,让我想到母亲每天不住和我的孩子在院子里周旋的情形。我的孩子可谓村上同龄娃中最捣蛋的一个,今天可能把张家的娃戳了一棍,明天就可能把李家的娃踢了一脚。惹是生非,母亲也是拿他没有办法。
母亲呼唤我的声音,呼唤孙子的声音。都那么清晰而亲切。母亲的声音常常点亮天空,父亲看见了就回家。那些遥远的呼唤穿越一个个村庄,暂栖我常待的小县城。清风徐来,母亲的手一样温存。我就想起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缝缝补补的日子,想起母亲抡圆一个又一个线穗,想起哗哗的白布从母亲的手中如瀑布一样流出,那是多么的神奇啊!母亲在山沟里砍柴、种麦、收麦、割草的影子,苜蓿花一样开满沟沟洼和记忆之岸。那些温饱无定,居无安屋的岁月,让母亲变得十分的俭省。她总是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总叮咛我,娃呀!千万别乱花钱,把钱攒下来是好事,穷人的罪最难受。母亲说,有了钱你才有起码的生活保障。
母亲前生就是山坡上一朵坚韧而美丽的苜蓿花。她说,她看见狼影,狼就蹲在离她三丈余远的地方。她希望它是条狗,但它不是,那是一条真真实实的狼。眼里泛着幽幽的绿光。
母亲说,活着就要如蚂蚁一样勤勤谨谨地活着。母亲是麦叶上的清露,每一个故事,必定和土地相关。母亲挥着镰刀,站在山地里,如刚出土的兵马俑一样古朴而神圣。她领着自己的信徒,我的小孩子,匆匆地从村这边飞到那边,整天候鸟一样迁徙,我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是母亲眼里那个幸福的孩子了。而我的孩子,却成为母亲新的宠爱的寄托。
当我的心灵蒙尘,我就用母亲那真诚无私的眼神洗礼我的内心。
母亲在,故乡就一直在。这好像已经成为颠扑不灭的真理。我从我的孩子成长的过程,更理解了母亲的意义,理解了母亲伟大之处。母亲从来没有埋怨过我或者我的孩子。而是爱心盈盈地伴着曾经的我们父子的童年。
我是母亲手中的蒲公英,也是母亲手中的线穗。无论流浪何方,母亲都是那个让我牵肠挂肚的人。母亲一生不识字,一个人单独从没去过二十里路外的县城。她在乡下,是自在的,那是她生命的根据地。她也住不了单元楼。记得前几年,有一次母亲由于看病要在我城里的家呆一个晚上,母亲总是无法入睡,就半夜里起身扫地抹桌子,猫着身子,忙来忙去。她不会使用天然气,也不会放智能电视。后来母亲回去了,家里电视老坏,我就从网上800元买了一台32寸的液晶电视,我给她教过几次怎样使用,她竟然学会了,但过几天就忘光了。母亲已经65岁了,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很低。我真想让母亲过好点,但她总是喜欢农村那种早已习惯了生活。故土难离,田园难弃,何况农村有着属于她的那份亮堂和自由。
我是村庄里一粒随风而落的种子,有母亲在,人生的大方向就不会迷失。苦难的生活让母亲一生都在和疾病打交道。母亲离不开维持她生命的药丸,就如我的精神世界离不开母亲。母爱也是一剂良药,永远洗涤和治疗着我们心灵的伤口。黑夜里,我时常会感觉到母亲宽厚而粗糙的手,穿空而来,会在我的额头轻抚,我回想起母亲半夜三更就起来给我烙锅盔,做饭的情形。每当我离家的时候,母亲已经背了满满的一竹子背囊柴,影影绰绰地从山坡上下来了,回家第一句话就是:还没吃呢,快赶紧吃,要不就迟咧。我小学和初中都是在邻村上的,每天都是黑灯瞎火里去上学的。幸福就是黑暗里的灯火和路,走的久了,天自然会明,受的苦多了,幸福自会找上门来。母亲总是在我失意和沮丧的时候,这样劝慰和激励着我。我是母亲手心的茧花,那是苦难而温暖的生活的赐予。母亲一生都是充满热情和力量的,哪怕日子再苦,家里再穷,她都无怨无悔,辛辛苦苦地支撑着家。而父亲总是干些力气活,也无大成,稀里糊涂的过着日子。即使是在今夜,我依然能够感觉到你的一只手,隔空而来,温柔地抚摸我,给我满是伤痕的身心一丝温暖。
母亲总是村里第一个起来扫雪的人,也是第一个生火做饭的人,炊烟挟着麦香一次次袭击夜晚,我却无法轻易找到那缕炊烟了。炊烟在晚风中走散,苍茫的天底下,母亲站成一棵树,死死地守在村口,守在我必经的路上。每当我要出远门时,母亲总塞给我一沓油饼,一把皱巴巴的毛票。母亲习惯性地掸掸土,在腿上蹭一蹭,用手捋平展才交给我。特别是上高中那几年,母亲每周都想方设法给我腾省十块八块钱给作为我生活的补贴,并反复叮嘱让我省着花。
多年已经过去,我几乎没有尽过多少孝道,没有给母亲买过一两件像样的衣服,即使买了几十元的一件衣服或鞋给她,她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絮絮叨叨数说我老半天:娃啊,可千万别乱花钱啊!你不知道没钱的难处。我岂能不知没钱的痛苦,小时候家里穷,一切都不那么顺风顺水。最让我痛心的是,家里为了供我上高中,而放弃了和我同上初三的妹妹。我本来有提前考取中专的机会,但那一年就因为没有钱交一百多元的考试费,而错失良机,也无法给家里减负。妹妹学习成绩中等偏上,本来考高中大有希望,也是由于家里穷,而耽搁了她本来美好的一生。后来母亲给我出主意,让我去五里地外的大舅家借钱,所幸大舅很慷慨,借来二百元的考试费,我才报了中考的名。妹妹从此就回家务农了,东跑西颠给人家当保姆,在饭店端饭,打零工……一步步走来,受尽了罪,吃尽了苦。我一直觉得欠妹妹的太多了。尘世村庄里,妹妹是那个很让我牵挂的人。
母亲说,你姊妹几个也受尽了穷罪,不要乱花一分钱,在农村,没钱,谁都看不起你。母亲的许多话犹如暗夜里的灯盏,一次次指引着人生的前方。虽然,我现在远离了村庄,每天看不到母亲饱经风霜的脸庞,但我总喜欢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顺着霞光,有意无意地向东北方向眺望几下,心里想,母亲又在做些啥呢?每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最先感恩的应是母亲。即使她们眼睛已经昏花,双鬓已经飞霜,脸上布满皱纹,额头全是尘垢,那也是母亲真真实实的画像,我们生命和爱的源头。
每一个人,都是母亲的手中宝,心头肉,是母亲的呼吸,母亲的心跳。我们的生命也是母亲的血肉细胞和灵魂所化,无怨无悔地凝结。
母亲在,村庄就在。早上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母亲说她腿上的伤显出来了,几块青黑处有淤血,母亲再三叮咛我不要担心她,一心工作。儿子在母亲旁边嚷嚷要我下次回老家把足球给他带上,我说,行,只要你不整人,不整你婆就给你拿回来……“吧嗒”一声,他早已把电话挂断了。
母亲在,我和儿子才会健健康康的成长,即使母亲吃苦受累,她毫无怨言。这就是母亲,我生活在这尘世村庄的母亲,她是我活着的一份福分,受之不尽,爱之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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