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泉·散文】方文竹《父亲扛着犁耙走来》
【作者简介】方文竹,中国作协会员,哲学硕士,媒体人,出版散文集《我需要痛》等各类著作21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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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黄昏。我从工作的千里之外回到故乡。一回家,不见了父亲,母亲抱怨:“他呀,还是离不开那块田。”
故乡的夜色愈加浓重,一抓就是一大把。待我走向熟悉的田野时,父亲却迎面扛着犁耙收工了。仅剩一点朦胧的光亮中,早早看见了我的父亲,他亲热地和我打着招呼。在窄窄的小路上,走在前面的还是那头老黄牛。父亲在牛的后面。我在父亲的后面。就这样,牛,父亲,我,三者默默的移动着,三者之间距离始终不变地移动着。古老的牛和永恒的父亲在我的前面。我感到这是一帧难得的剪影,移动在中国的乡村。
这一夜,父亲和牛一直搅在我的梦中。
第二天一大早,我特地来田间看看。走在昨夜雨后的田塍上,旭日的晖光中我看到了这一幅生动的原始画面。比我起得还早的父亲和牛!父亲和牛,你是一本经年的古籍让我阅读不尽。那是一块要多肥沃就有多肥沃的田野,一块凝聚着祖祖辈辈的血汗、希望、屈辱和痛苦的生存之处。微风吹来,稻禾如浪翻滚,起起伏伏,慢腾腾的,多像祖先们的身影。
世道不同了,村里变化大。青壮年劳力都到了外面闯世界,村里的田地大都荒芜了,荒芜蚕食着村里早已少得可怜的田地。可是父亲不仅不让他的那一份田荒芜,而且不断地扩大它的面积。他恨不得只要有水的地方,都要想方设法摆弄成水田。其实,村里有些田荒芜是为了种植经济作物,如间种棉花、玉米、蔬菜、药材等,在劳作上省力,在经济上也划算些。可是父亲全然不管这一套,他还是抱着他心爱的千年不变的品种不放。
为此,全村的人都讥笑父亲是一个“傻帽”。对!在全村人的眼里,父亲正是一根孤零零的无人理睬的稻禾。你看吧,在劳累之后,父亲将牛拴在树桩上,然后选一块干净的草皮坐下来,拿出随身带的劣质香烟有滋有味地抽起来。他的嘴里吐出一圈一圈说不清的思绪。有时天突然下起雨来,父亲会摔一下旱烟管,骂上一句“唉,这倒霉的天气!”
父亲的固执是出了名的。在那块相依为命的“私”田里,父亲操持着,常年累月,一直不多一份也不少一份。那份恪守和固执。这块田像一架机器,由于父亲的悉心擦拭,几十年来运转不已,并榨干了父亲的血汗。我知道,它是父亲的诗,是父亲的画,是父亲一生的命和秘籍。
我每次回家,总是对母亲说:“那一块田,能值几个钱,荒了或卖了不就得了,折腾下去有啥赚的?还不如去做生意买点粮食合算些。”父亲听后总是很光火:“你又忘本了!”
我真的忘“本”了吗?在田间,父亲和牛的形象又在我的脑海里蠕动起来。我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收获的都是一大把一大把苍白的抒情和作秀的伤感。我在追求什么呀,西化,后现代,一次性消费,时尚符号,读图时代,文本实验,……可是每当夜深时,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悄悄爬上心头。一种“无根”的存在,正在咬啮着,腐蚀着,飘移着。我们热爱了多少,崇拜了多少,忧伤了多少,歌唱了多少,丢失了多少,……但就是忘记了父亲的这块“田”。
我们所做的一切是把故乡渐渐抹去了。故乡越来越远离了我们。我们这些所谓“城里人”正在一步一步地远离了故乡。故乡,不同于“故乡”。后者是一种文本,是文化人的人为心性的构撰。天天生活在“故乡”之梦中而不能把握故乡的血脉和气息,而所拾到的只是一堆干枯的草叶。
诺瓦利斯说过:“哲学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寻找家园。”这个“家园”在哪里?在父亲的“慢”里。可是,跟在牛的后面的父亲,我却无法赶上您呀,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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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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