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图布《浮生若梦之大人物》(二十四)
文/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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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大人物
王幺娃是个大人物。他经常到人民大会堂开会,到天安门观礼,时常受到中央领导人的接见。足可见他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但这个大人物没什么派头,胸前挂一只破烂的钢笔,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小本子终日游逛在村子的田埂地塄。偶尔会坐在树荫下,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并装模作样地记录着什么。
村子里的女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要是狭路相逢总是绕得远远的走开,生怕在这种大人物面前给自家男人丢脸似的。男人遇上他便会问一些关于他最近有无去北京开会或者参加什么重要的活动云云。王幺娃便从国际形势讲到事实政治,从中央政策再到民生福利。每当王幺娃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时,一群顽皮的孩子便是一阵起哄憨笑,惹恼了王幺娃便是对他们扬手顿足的驱赶。大人们便也笑咧咧,心满意足地走开。王幺娃也是没有再继续演说下去的兴趣了,嘀嘀咕咕着走开,偶尔回转身子抱怨两句。那时候的王幺娃总是话题的中心,聚集着这个百无聊赖的村子里打鸡血般的人气。甚至村子里开什么重要的会议的时候也都必然会给王幺娃留一段演讲的时间。
这一幕幕景象发生在我的孩童时代,而我也是那些起哄撒野的孩子中的一员,王幺娃那时侯俨然已经是个能聚集人气并且使大家听他演说的大人物了。这样一个大人物虽然常常无端遭到大家的揶揄、嘲笑。但他却未成伤害过谁,一如既往地行走在村子里,不分日夜,成为村子里最忙碌的人。
但王幺娃曾经伤害过一只跑进他家灶房的鸡。或许那只鸡曾经趾高气昂,这让正在灶房烧火的王幺娃有些愤恨,随手拾起一个柴火疙瘩砸去,那只不明就里的鸡便一命呜呼了。
王幺娃知道自己惹了祸事,慌忙把鸡的尸体埋在了后院,并清理了犯罪现场,一切如常。
黄昏时候,邻家发现自家本该歇圈的鸡却迟迟未归,前院后坡好一阵寻找无果。猜测到自家的鸡已经遭遇不测的邻家便破口大骂,时而牵猪扯狗,时而指桑骂槐。这使得一墙之隔的王幺娃的父亲听来很不顺畅,三两句交涉后,便与之对骂。
骂架那时候是贫穷闭塞又百无聊赖的村子里生活的人的一项重要生活技能,他们愿意在这件事上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他们可以坐在凳子上唱大戏般慢条斯理地骂上三天三夜,中途也会休战吃饭,喝水或许眯上一会儿。他们也可以疾风骤雨般速战速决。无论某种方式,最后胜利者便扬眉吐气,败阵者三两年也抬不起头,甚至遭人话柄。
骂架的理由有很多,此家养的畜生吃了彼家的青苗,彼家的小孩破坏了此家的篱笆。这家的茂盛树枝挡住了那家庄稼的阳光,那家树上掉落下来的青果砸死这家的一只鸡崽......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承载了村子所有的恩怨情仇。
王幺娃的父亲和邻家闹到了去庙里赌咒发誓的地步,燃香焚烛,烧纸磕头,无非是说一些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的狠话。而后的生活一切如常,太过平静的生活背后,老天正在策划一起骇人听闻的阴谋。
第二年,盛夏的一场暴雨后,村里有个女人被脱得赤条条在水凼里扑打的王幺娃吓得失魂落魄。从此,王幺娃逐渐成了村里的大人物。村里的人喜欢把这个大人物和多年以前在庙里的事联系在一起,也不管这之中是否有必然的联系。
王幺娃虽然是个大人物,但从来没有大人物的架子。年轻时的王幺娃在农忙时节,总被村里这家那家请到家里干农活。精细活干不了的王幺娃只能干一些笨重的活,得到的不过是毫无恶意的嘲笑和简陋的一日三餐。农闲时的王幺娃,游手好闲,整日晃荡在村子,说道着北京,天安门还有万里长城,对中央指手画脚。俨然一副大人物的派头。
岁月无痕,但在岁月里流离的我们却失去了意气风发的脾性。王幺娃上了岁数,村里不再有人请王幺娃干活了,王幺娃和自己的老气横秋的父亲相依为命。但王幺娃那时还会关心着村子里每家人的红白喜事。谁家生儿嫁女,谁家祝寿送丧,王幺娃都拿一串万年不变的大地红五十响鞭炮去表表心意,蹭上三两顿好吃好喝的。这时候村子已经不是往年的村子了,村子里很多人已经走出去见过大世面,没有人再愿意聆听王幺娃那些疯言疯语。王幺娃已然不能成为话题的中心,他被人排斥到了冰冷的墙角,有些落寞,寡言沉默,被人取笑时,他显现出孩童般的羞赧。
后来不能独自生活的王幺娃被村里送进了镇上的养老院。天气晴好的日子,王幺娃会沿着早已通畅的省道走回村子,站在龇牙咧嘴的老土墙外驻足凝望,再到村子的田埂地塄上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他衣衫褴褛,失魂落魄,像是在找寻当年那段“光辉岁月”。
偶尔回家还能在扩宽后又浇筑了水泥的村道上遇上一身褴褛的王幺娃。有时他还记得我的名字,喊住我且问我要一支烟,有时他愣愣地看我两眼,对我视而不见般默不作声。若是再问他最近有没有去收到去北京的邀请。他便说,退休了,不去了,现在吃国家粮,睡国家床,过得好着呢!
然后一个人散漫地走着,嘴里嘀嘀咕咕一些谁也听不清的话语。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