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振华：夜未央，故人上心来｜故事
文/常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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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深人静孤寂落寞之时，他，一遍遍聆听李胜素于魁智京剧《梨花领》，国之精粹的传统戏曲，让他如痴如醉。他，不会唱，却是十足的戏迷。
孩提时候，爷爷常去逛茶馆，而他，只有五六岁，走不快，高大威猛的爷爷就一把将他举过头顶，“打嘎嘛”，爷爷两手抓住他的小脚丫，怕他后仰，他坐在爷爷肩膀上，高过好多大人的头，爷爷听荆州花鼓，看皮影戏，他也听，也看，尽管听不懂，但他记住了陈世美和秦香莲，记住了李天宝吊孝，顺而记住了爷爷的嗑烟袋杆。
那是根尺长的烟袋杆，长期烟薰火烤己接近古铜色，爷爷一口一口叭啦叭啦，杆末端下小小水竹筒里便汩汩作响，爷爷吞云吐雾，赛如神仙，那哪是看戏，分明就是过烟瘾。他坐在爷爷肩膀上久了，童尿一泡，热乎乎的，顺颈而下，爷爷丝毫不觉察，依然听他的戏，叭啦他的水烟袋。
童年的他，记住了德焕老爷的茅草茶馆，火车车厢式、老长老长的，一到雨天，茶馆生意出奇的好，高朋满座，爷爷就是那里的常客。
爷爷种得一手好菜。土泥巴房前后的空地，都被爷爷平整成一畦一畦的，煞是好看。黄麻梗当成支架，西红柿个挨个疯长；柳树枝支架下，青青黄瓜东一个西一个闹的欢、长长的豆角如小姑娘梳得整齐的辫子一根根垂下来；西边墙角的南瓜不甘落后，小如饭碗玲珑，大如脸盆一背篓也装不下。冬天，红萝卜，白萝卜，包心菜，莴笋，榨菜，年须菜，更是长势喜人。买不起肉，爷爷便靠它们解了他们嘴馋，丰盛了生活。
当然，爷爷烟瘾大，自是不忘种上烟草，叶似芭蕉，宽肥而肉实，待熟透剁下，曝晒几日，至枯而黄，取铡刀细切成丝，或用孙子们旧书纸卷之慢慢享受，或置于水烟袋杆上过足瘾。
爷爷一生与人长工，缺衣少食，临了却叫一罐炖烂的碗豆夺走了生命(食得多，在肚里膨胀，又不易消化)。他坐在水泥棺椁上，双手捧着爷爷遗像，任由十六个丧夫（抬棺椁的）一路颠簸往西山而行，他号啕大哭，从此再无“打嘎嘛"之待遇。
02
雨敲窗台心乱如麻之际，他伫立阳台，看细雨纷飞湿窗而下。他一遍又一遍播放《又见山里红》、《我的快乐就是想你》。不同的风格，一样的心情。
要是身边有人陪伴该多好，此情此景，怎不叫人心生感慨。于是，他心底里无数次说，一个人的寂寞是幸福的，因为不会牵涉到别人，两个人的寂寞是痛苦的，惊得人儿忙牵绊。
经年前，她视他如草芥，忽冷忽热的游离状态，他摸不清看不透，窃以为过了这阵子就会回心转意，尚且孤独，且行且望眼欲穿。这一望呀，就是五六年。 他也孤独了五六载，春节回家团聚的日子短暂也是不快乐的。他们之间早己无话，话不投机时一个字都嫌多。
好不容易因为亲们活动而相聚，却见一次伤一次，伤得体无完肤，伤得他见了地缝恨不得钻进去。生理上的孤独算不了什么，精神上的孤独才痛彻心扉。花间一壶酒，独酌无乡亲。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他独孤求败般饮下人生这杯苦酒。青春是用来奋斗的，该拼搏的年华却选择了安逸，怨不得别人。选择孤独，就要习惯孤独，习惯别人的冷眼，习惯人情的冷暖，习惯世态的炎凉。于是春节回家，他悄悄地回，又悄悄地来，如一阵风无声刮过。
不是你的，再牵强也不甜，留得住人，留不着心，注定是一场悲剧。与其孤独的终老，不如充实自己落寞的灵魂，他仿佛沙漠中发现了绿洲，捡起读书时的爱好，跟文字交上了朋友，只有它，人生余途才不觉寂寞难耐，只有在那，他可以自说自话，打败孤独。
03
夜未央，故人上心来。
瘦瘦的，高高的，黑黑的，头发蓬松，眼睛凹陷，高而直的鼻梁下始终蓄着一字须，嘴宽齿黄，工作服永远是主打，人，没甚文化，普通话也不顺溜。
即便如此，还是让他记住了他，阿山，单位的锅炉工，简简单单的一个工友。
锅炉属于特种行业，作业要有上岗证。阿山大字不识一个，考证的事单位派他代考。一个实际操纵，一个纸上谈兵，帮助单位瞒天过海，竟也相安于事。
时间一久，他俩成了朋友。阿山耿直，快言快语，喜欢打点小牌，喝点小酒，每逢手气佳旺，赢得些小钱，阿山便摸出老人机，拨通他电话，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某某小吃店见，不容他说话，直接下线。
为顺阿山意，他只得前往，舍命陪君子。阿山喝酒并不多，白酒不沾，或贝克或雪津啤酒，三至四瓶，饮尽则罢。他折服于阿山饮酒的姿态，一口吹一瓶，毫不含糊，吃点菜吃点卤面，接着又吹。四瓶下肚，酒饱饭足，而他才斟完一瓶，不是对手。阿山却喜欢叫上他，听自己讲故事。
阿山当过兵，他也当过兵，共同的经历让他有耐心听阿山说故事。阿山有一女，不幸嫁了一懒汉，生了外甥孙女，女儿勤扒苦做也改变不了家境状态，一急之下疯了。阿山见女儿娘儿俩命苦，接了回来，却不招儿子儿媳待见。阿山老夫妻俩成了外甥孙女的监护人。阿山白天工厂烧锅炉，下半夜去四S店看车值守，很是辛苦，生活压力山大。
阿山说，他习惯孤独，习惯贫穷，就是放不下傻女儿，整天东奔西跑。是的，他工作的那个工业区，谁都见过阿山的傻女儿，马路上疯疯癫癫。
直到一日，不见阿山来上班。他向人打听，阿山肺癌，走了。他孤苦伶仃，感慨人生无常。问及阿山家人，家人说，阿山走得很平静，似乎睡着了。
阿山是孤独的，更是坚强的，因为他从未向命运低下高贵的头颅。他不知道痛苦，只晓得担当，尽管一已之力卑微，也要撑起那片天。
故至今日，他不觉阿山远去，或许，阿山身上多少有自己影子，或许，孤独中求力量，路漫漫其修远兮，他上下求索，攀爬前行。生活的路无论多么曲折蜿蜒，荆棘丛生，但只要一息尚存，总归要向前努力奔跑，奔向属于自己的幸福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