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回村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高考试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味道》等,散文集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
回不去的村子。
回村
文/张亚凌
上次回村,感觉整个村子连地皮一块都被揭起重新捯饬了,像走在陌生的村落。记忆是需要附着,土墙上那个豁口不见了,你的恶作剧就在记忆里风干,乃至消失。
不怪村子翻脸不认我,怪自己多年都没回去。村子要是个斤斤计较又脾气暴躁的人,早就愤怒得跳将起来一把推开我,训斥道:滚一边去,没心没肺的东西,谁稀罕你回来!
难怪村子生气,从最东面的“七十二拱”到最西面的“明窖”,从最南面的“长短阵子”到最北面的“八队林场”,哪个犄角旮旯没留下我疯跑时踩过的脚印?
村子不大,我熟悉每条巷子:
知道哪条巷子干净,门口多花草,哪条巷子乱七八糟,像土匪糟践过;知道哪条巷子的娃娃学习都好,哪条巷子的娃娃多是拽在后面难看的小尾巴;知道哪条巷子的妈妈们温柔,娃娃勤快得能从自家门口扫到巷头,哪条巷子的妈妈多像母老虎鬼见了都怕,娃娃战战兢兢干啥都不展拓;知道哪块地里的果子好吃偷时还安全,主人举起手都是做做样子,哪块地主人懒结的东西都丑模丑样,还凶巴巴像要吃人……
可不,那时左邻右舍,温和的大人们都戏称我是“妇联主任”,而亲戚们就没有那么多客气,直接喊我“女土匪”。“妇联主任”不常回村,村子当然会不高兴。可我就是懒得回去,我已经将村子扒拉到记忆深处,一直伺机掩埋了它。
让我和村子陌生起来的,是母亲。
母亲一转身,村子黯然失色。
十多年前,母亲许是累了,想偷懒了,又怕我们找到,索性就跑到村外李家陵那块地里了。母亲去时没打招呼。她从来不是那样的。
听——
“凌娃,妈到你雪花婶子家说会话。”
“凌娃,妈到地头拔根葱。”
母亲就是从前院到后院,屁长一点,也会给我打招呼,她总怕我疯跑得不着家。那次倒好,自个不声不响就跑得不见了。
十多年了,我窝火又憋气。我想,我不会原谅母亲的,会一直窝火下去,直到可以去那边找到她理论,问她大人咋能这样,直接给孩子来个大忽悠……我相信,我会拿滔滔不绝的质问喷住她,她从来就没有理论过我。
我不知道母亲走前的情形,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我永远无法再见到她却对她的走一无所知,做女儿该何等失败才会遭遇到这种境况。就将一切怨气撒到母亲身上,再也没说过“回娘家”这三个字。
“回村子”,是我给所有人的答复。我不会说“回老家”,你都不要那个家了,我更不要。你从来也没犟过我!直到母亲离开,我都没习惯用“您”,只是上大学时在家信里用过。好像也从来没有将母亲放在心尖尖上,没由来地犟她。这,不会是母亲断然转身而去的原因?
村子里有个家,可以进,有钥匙。只是,冰锅,冷灶,没声音,只有满院子的杂草在热热闹闹地欢舞。钥匙就显得很可笑了,好像指着一堆废到极点没有任何地方愿意回收的废品说,这,是我的。连废品都会脸红的。
哪里是钥匙的错?没有母亲的家多尴尬成了房子,家堕落为房子,那赵家村与李家庄跟行家堡子,有啥区别?
不是不想回村,是母亲去了村外地里,锁了家门后,村子只是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