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同小说:铃 铛(22)
于同小说:铃 铛(22)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二十九
二小儿万般无奈之下,跟随着东霸天上了饮马山,当了胡子,成天介穿山跃岭,昼伏夜出的,抢这个村子,夺那个堡子,多是朝些地主豪强和为富不仁的下手,有时还要跟日本人周旋。二小儿一时半会的也脱不了身,只得委身在那里,等待时机。东霸天有着一身过硬的功夫,并且智力超群,为人自负。凭他过人的眼光,一眼就看出二小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因此费了翻心机将其招致麾下。一有空闲,就教二小儿各种功夫,耐心点拨。二小儿本就机灵,虽有异心,却深藏不露。跟着东霸天东征西闯,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的本领。并且深得东霸天信任,引为心腹之人。整个山寨,除了东霸天外,再无别的寨主,只因东霸天的倚重,虽无名份,下面的人也都有眼色,隐然把二小儿当作了二当家的。
这天中午,东霸天下山去了,二小儿练了阵功夫,出了身透汗,坐到厅上喝茶。下面的人进来报,说出去打探的人回来了。二小儿忙将那俩人唤进来,详细寻问。因为他知道这两人是去达户井打探,而齐大哥家就是达户井的大户人家,二小儿不敢明说,只是暗暗着急。想着有啥办法能让齐大哥家免遭此劫。
听着俩探子又说了一遍达户井两个大户人家的情况,和第一次去的人打听到的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绑票老高家小姐时,竟然有东北抗联的人出手相救,二小儿心中一阵激动,会不会有齐大哥的消息?二小儿呵斥了俩人几句,以后没有大当家的命令,不得妄自行动!俩人唯唯称是,再也不敢私自作主。这时东霸天回山了,并且从山下带了两个人上来。一进聚义厅,二小儿连忙站起,抱拳施礼。东霸天一摆手,二小儿走上近前,因为带来的俩人不知什么身份,只能趴在东霸天的耳边把达户井的事情说了一遍。东霸天一皱眉头,又摆了下手,示意来人把带来的两人先领下去。二小儿看到两人出门时眼神儿交流,目光闪烁不定,就心下狐疑。
“东北抗联的人救下了老高家小姐?”东霸天沉吟了一会儿,接着道:“咱们饮马山一向和东北抗联井水不犯河水,还说要来拜访我!什么意思?想吞了我,得有那个牙口儿!”东霸天坐在了上首的虎皮椅子上,面沉似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踟蹰:这达户井,暂时先不要动了吧?万一真要和抗联的人有关……虽然我东霸天不怕,但也最不想和他们结仇,不为别的,就为他们专打日本人的那股狠劲就让人非常佩服,不到万不得已,这个仇不能结!忽地心中一动,又想出一计,看向二小儿,说道:“前阵子儿有个新入伙的兄弟,听说是达户井的?”二小儿想了想,“您说的是赵老七?”东霸天点点头,“把他给我传上来……”
赵老七和另一个胡子下了山,心里这难啊!这大当家的是咋的了,这么多人偏派我再去打听。老高家对我有大恩哪,要不是七爷仁义,给了一大袋子米,去年冬天,我就饿死了,开春时,实在是没吃的,又不好总是舍着脸去讨要,这才一狠心,上了这饮马山。可这大当家的让我去算计七爷……这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不能忘恩负义呀,想到此,赵老七就暗暗做了决定。
到了达户井儿,两人在村外下了马,赵老七说道:“兄弟,你在屯子外边装做放马,我进屯儿打听打听,我就是这屯子人,谁也不知道我上山了,好打听!”那人连声说好,心道:“大当家的特意嘱咐了,让我唯他马首是瞻,你就是去通风报信儿也和我挨不着!”赵老七低着头进了村子,绕到老高家院外转了一圈,没人出来,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进去报信儿,正在着急,就见范老四背着一捆青草回来。赵老七连忙靠到墙根儿,冲着范老四招手。范老四有些纳闷,这小子有阵子没见了,找自己能有啥事?走到墙边,还没等把背上的青草放下呢,赵老七就趴到他耳边一阵嘀咕,然后四外看看没人儿,急忙转身离去。
范老四听完了大惊失色,半晌没缓过神来,过了片刻,慌忙背起草就往院子里奔。把草往马棚里一扔,就往七爷屋里跑去。在七爷屋里呆了有一袋烟的功,范老四又匆匆出来,来到东厢房,正是后晌西照日头的时候,老四高智正躺在炕上迷糊,范老四进屋就拨拉他大腿,“四叔,七爷让你现在就过去一趟,快点!”高智急忙起来,心说爹有啥事能这么急?
进了堂屋,七爷正背着手儿在地上转圈,见老四来了,七爷坐到了椅子上,老四也陪着坐下,见爹面色凝重,便问道:“爹,出了啥事?”七爷沉声道:“咱家让胡子给盯上了!”
“啥?爹你是打哪听着的信儿?”老四一下站了起来。七爷叹了口气,说道:“是后院赵老七来报的信儿,去年秋天打场时候,咱家给了他一袋粮食,人家这是报恩来了!他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开春时上山当了胡子,他这是听说了胡子要打咱家的主意,才偷偷摸摸的来报信儿,让咱有个准备。”老四慢慢的冷静下来,又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说道:“爹,看来这回咱要破财免灾了!”七爷看了看他,示意他接着说。老四又道:“都说准备,咋准备?人家是天天做贼,咱过日子能天天防贼吗?这世道,指着谁能成,日本人的村公所?还不如强盗呢!我看咱只能拿出些钱财来,找人从中说和,把礼送到山上,买个平安吧!”七爷道:“事儿既然摊上了,也只有走着看了,赵老七还等着回信儿呢!就按你说的办吧!”说完转身进了里屋,一会儿功夫又出来,手里拿了个盒子,递到高智手里,说道:“这些差不多是咱家三成的家当了!”老四把沉甸甸的盒子抱在怀里,说道:“爹,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把这事办好!”
二小儿对东霸天带上山的两个人有点怀疑。这天,在聚义厅上,只剩下了他和东霸天俩人,就问道:“大当家的,您前阵子带回来的俩人儿是干啥的,我看他俩没事总围着山寨转,怕是不太地道。”
“噢,忘了和你说了,那两人是奉天一家皮货店的伙计,到这儿来收皮货,收了一大车皮货,正往回赶呢,让日本人给抢了,我看着时,车被砸坏了,残碎的皮货散了一地,两人正在道边上哭呢!奉天是回不去了,家也不敢回,听了咱们报出的名号,就要跟着上山入伙。我见这两人有些可怜,就动了侧隐之心,把他俩带回了山。没啥可担心的!”见东霸天这么笃定的说,二小儿也不便再说啥。这时有人来报,说出去打探的人回来了。东霸天让两人进来,赵老七和另一个胡子进了大厅,冲上一抱拳,说声:“见过大当家的!”东霸天略一扬手,“两位兄弟辛苦,不知打听的消息如何?”赵老七稍微沉吟了下,说道:“打听的消息倒是和头两回一样,只不过……”东霸天看着赵老七,说道:“怎样?”老七忙道:“只不过,我看着老高家人了,他们好像是知道我上山入了伙,还跟我说非常仰慕大当家的,想备一份薄礼来孝敬,要我从中给大当家的引见下,这事我不敢定夺,特意回山秉报大当家的,见不见他,都凭大当家的作主。”东霸天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道:“噢?还有这事?既然人家想交我这个朋友,就不该拒之门外,你去告诉他,随时可以上山!”
等赵老七两人出去了,东霸天仰天一阵大笑,冲着二小儿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略一试探,便加明了,达户井老高家与抗联必无瓜葛,如有关联,必定请抗联的人传话,到时我自会卖个人情。没有关联,才会舍财保命!”倒是这个赵老七,和老高家,关系非浅啊!二小儿听了东霸天的分析,也是暗暗佩服。
过了十来天儿的时间,老四高智带着范老四在赵老七的引见下,经过层层盘查,上了饮马山,俩人都有些颤颤惊惊,虽说是送礼来了,可都知道胡子杀人不眨眼啊!来到聚义厅上,看到一个满脸煞气的人坐在中间,下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赵老七把两人引到大厅,就退下了。青年把高智让到椅子上坐定,范老四站在高智身后。青年又上了一壶茶。高智连忙称谢,拱手一礼,道:“早就听说大当家的威名,一直缘悭一面,今日得见,真是见面胜似闻名,幸会!幸会!”东霸天哈哈一笑,也说道:“高先生客气了,贵府虽说家财万贯,可从来不苛待乡邻,更是扶危济困,善名广传乡里,令人钦敬啊!我东霸天虽为生计所迫,落草为寇,但取的都是不义之财,杀的都是鱼肉百姓之辈,盗亦有道这个理儿,某不敢或忘!”高智又一拱手,“大当家的高义,寒舍虽薄有家资,但何敢称万贯?更是谨遵祖训,仁义为先,得利为后。时序转凉,今略备薄礼,给寨里的弟兄们添些衣物,还望大当家的赏脸,万勿推辞。”说着向后一摆手,范老四连忙捧着礼盒上前走了几步。东霸天微微一笑道:“高先生太客气了,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代弟兄们向先生致谢,既然交了我这个朋友,就请高兄放心,往后我饮马山不会打贵府的主意,但请安心营生,莫要担心。”高智连忙站起,再次称谢!东霸天一边示意二小儿把东西接过去,一边又问道:“达户井除了贵府外,听说还有齐府也是富甲一方,不知与贵府相比……如何呀?”高智一愣,他说的是拿什么相比?心思电转,无奈一笑,道:“大当家的抬举了,寒舍怎敢与齐府相比,齐府祖上即居于此,树大根深。寒舍父辈方从关内逃荒致此,来时三餐不继,举火称奇,吃得多年苦力,方积得些许家业,大当家的将寒舍与齐府一比,实在是说笑了!”东霸天哈哈大笑,不再提此话题。

三十
六六己经走了有一阵子了,连个信儿都没有,七爷每天的心都悬着,人也瘦了几分,头发愈发花白。众人都知道老爷子心里的苦楚。孩子大人的,谁在他跟前儿也不提这事儿。还有几天就过八月节了,这天早上,七爷一个人出了屯子,后腰上别个镰刀,说是去看看庄稼儿,一袋烟抽完了,猛然发现再往前走就是自家坟茔地了。七爷想了想,卷起了烟口袋,向前走去。来到坟前,从后腰上摘下镰刀,把附近的杂草都割掉,然后坐在了六六娘的坟前。又装了一袋烟,“叭嗒叭嗒”的一口接着一口,缕缕的浓烟与晨间的薄雾渐渐的交融在一起。七爷大口的吸着,又长长的喷出,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烦闷,在这吞吐间全部释放出来。日头出来一竿子高了,红光洒在祖坟旁边的榆树枝上,在后面的几座坟上留下一堆杂乱又光怪陆离的影儿。七爷抬起头看了看,抄起地上的镰刀就奔向那棵榆树,在树根上比量了一下,挥起镰刀就要把它砍断。
“慢来!慢来!”身后一阵焦急的喊声。七爷停住身子,转过头一看,一个老道士正站在路边,挥着双手,示意他不要砍树。七爷抬腿走了过去,诧异的问道:“啥事?”老道士面容清瘦,神情无比凝重,操着一副关中口音说道:“老人家为何要砍掉此树啊?”七爷道:“把祖坟遮住了,留着干啥?不如砍了烧火呢!”老道士摇了摇头,“好险哪!大好的风水,万中难得其一啊,险些毁在你的手上。”七爷一惊,连忙收起了镰刀,问道:“道长,这棵树还有啥说道咋的?”老道叹了口气,一张嘴胡子一翘一翘的。接着说道:“老人家你看!”一边说一边拽过七爷,用手一指树冠,“此树之形态,状若一支笔啊!生在祖坟之侧,主晚生后辈必有人学贯古今,文加华盖,进则出将入相,退则名传千古。岂能儿戏呀?你竟然要把它砍掉,你……你……,无量天尊!”七爷没太听懂,问道:“你的意思是咱家祖坟风水好,要出状元了?”老道不住的点头,“正是,正是啊!”七爷一下子就想到了凤瓴,暗道:“怪不得凤瓴学的比旁人强百套,这是咱家祖坟风水好啊!祖宗保佑啊,呵呵!咱老高家祖祖辈辈种地,哪成想要出状元了……”回身还想再问几句,哪知老道士己经走出很远,背上背着包袱,长袖飘飘的,颇有些仙风道骨样儿。七爷喊了两声,人家也没回头,沿着大道向东而去。七爷急忙转身,几步跨到那棵榆树下面,仔细的把树又看了一遍,确信一点儿没伤着,才算松了口气,又把树皮上的几个虫子捉下来碾死,树根前的杂草拾掇拾掇,站着瞅了一会儿,才一步一回头的往村里走去。
隔着老高家坟地约几丈远,有一片高梁,是老齐家的,隔着两垅高梁,齐有良默默的站在那里。岁数大了觉轻,早就起了,上地里转一圈,看到七爷在坟地里坐着,本想过去打个招呼,又见路上过来个老道和七爷连比划带喊的,就一直站在那听着,没过去。直到俩人儿都走了,才从地里走出来,站在道边上怔怔地看着那棵树。过了会儿,背着手慢慢的踱了回去。
家里人都感到惊奇,老爷子大早晨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咋就跟换个人儿似的?满面红光的,先前的忧郁一扫而光,略弓的背也挺的直直的。竟然破天荒的吃了十多个豆包,喝了两碗稀饭。吃完饭就开始支派着家里人,干这干那的。快收秋儿了,该预备的得预备齐了。又单独把老四高智叫到了堂屋,说道:“来到节了,你明儿去江南看看凤瓴,缺啥少啥的添巴点儿,用钱就吱声,咱家还不差这点儿,别克待着孩子。”老四嘴上应着,心里也纳闷,爹今儿个是咋的了?
“还有,上回的事儿,多亏了赵老七。要不说这过日子,咋叫穷的可交,富的可维呢?老祖宗留下的话儿没错,可不能把人一碗水看到底儿,指不定就用着人家呢!这个人情,咱得记着!”七爷郑重的说道。老四赶紧说道:“爹,上次上山时我就单独给他备了一份谢礼,他也不是挑理的人,一再推脱不要,只是想报答爹的恩情。可咱这心里过不去呀,就硬塞给了他。他也就收了,并且一再表示,要是山里对咱这儿有啥风吹草动的,就传个信儿过来。”
“那就成!再有范老四也跟着没少跑,这孩子打小没家,在咱这儿,这些年倒是实心实意的,一晃儿也二十多了,不成家,也不是个事!没人儿给张罗儿,咱得给张罗儿,要不是摊上了这把子事,倒也宽绰……明年再说吧!除非……” 七爷沉吟起来。高智看了看爹,接着道:“您是说……像三嫂那样……明儿让大丫她娘上后院跟老姑合计合计,托人儿先给寻摸着。”七爷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啥。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