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岁月
蔡集成
我们赤峰地区，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1946年10月10日，国民党93军占领了赤峰，第二年6月6日撤离。在国民党政府宣传蛊惑下，数以千计的赤峰人跟随县长孙明出逃，开始了他们人生的悲情之旅。我的父亲也被裹挟其中，他流亡的时间为1947年5月至1949年11月。文革中他一方面交代自己的历史罪行，一方面接待大量外调人员，而外调的几乎清一色的和这段历史有关。为了应付这种情况，他把自己的这段流亡经历汇集成篇，以方便接待各路外调大军。我摘录其中流亡锦州的部分，以飨读者。父亲的文字写于1968年，为志一时之风尚，故一字不易。（1）1945年8月下旬至9月上旬由原伪翁牛特右翼旗长思钦朝克图（又名杨修纯）组织“赤峰地方临时治安维持会”（地点：现在二道街西大街原裕生会址，后移到二东大街路北老领事馆院内）。凡是原伪翁牛特右旗公署各科的伪职员，无论是本地人或外地人，只要当时没离开赤峰的，全都找去了。在维持会内部也分设科室，我被分配在财政局稽征科，但都没有正式上班。因伪政权早已垮台，而这个“维持会”全是伪职人员，在当地不能行使政权。后于9月上旬八路军赤峰县政府正式成立，下令解散了这个组织。这一阶段的证明人：王炳文（盟药材公司）、支鸿儒（赤峰纸坊小学）、褚广顺（市百文革商场）。（2）1945年10月由民主政府的民政科长李惠友同志找我到赤峰县政府财政科当科员，具体工作记账、开收据等。到1946年10月上旬人民政府作战略上的北撤，财经局长王志一找我说，民主政府暂时离开赤峰，以后很快地就会回来，我和张市长（张立文）商量了根据你的家庭情况，老人年岁太大不能走，你就留在家里吧。就这样我没走。在赤峰市政府和我一起工作的有：王士哲（财经局科长，现在赤峰西南园子）、赵学（又名赵希尧，当时财经局办事员，现在北京中央经委）、吴志达（财经局办事员，现在赤峰市红庙子公社供销社）、于正本（财经局粮秣科办事员，现在赤峰市革委会财贸组）。（3）1946年10月下旬，国民党匪军侵占赤峰后成立了赤峰县政府，我经肖文翔介绍，到匪赤峰县政府去上班。我被分配到财政科会计室当佐理员，具体工作是稽核股长，做审核开支凭证等工作。当时会计室共7人：主任魏国栋（后当秘书，现在乌丹大兴农场）、主任耿重光（建平人，现址不详）、佐理员肖文翔（现在赤峰市糖业烟酒公司）、办事员李维垣（营口人）、办事员杨维烈（朝阳人）、雇员李桂芳、李桂兰（赤峰人）。（4）1947年5月下旬，我携带匪赤峰县政府的经费预算表赴承德匪热河省政府财政厅，行抵叶柏寿因交通遮断而困在当地。6月6日（旧历4月18日）赤峰第二次解放，我听到国民党匪军由赤峰逃往锦州的消息，就由叶柏寿到了锦州。（5）1947年8月，匪赤峰县政府在锦州市的“锦华旅社”里租赁一个房间设立了“赤峰县政府驻锦办事处”，负责清理匪赤峰县政府的善后事宜。当时指定匪县政府会计室人员办理，有耿重光、肖文翔和我。（6）1947年8月间，我和李维垣（营口人，原匪赤峰县政府会计室办事员，以后参加匪93军当文书）、李中年（赤峰人，当时没职业）、肖文翔（赤峰人。现在市糖业烟酒公司）、王文华（赤峰人，解放后在锦州市合作货栈，已去世）等五人在锦州结义（拜把子）。李维垣老大，李中年居二，我排行在三，肖文翔老四，王文华老五，同时并拜耿重光（又名耿紫复）为老师，因为耿年纪大，文化高；并一起照了相，相片上题字为：“结义五兄弟与紫复师合影于凌川”。
（左起肖文翔、李维垣、耿重光、王文华、蔡景元、李仲年）（7）1947年10月间，原匪赤峰县长孙明到锦州搞贿选匪“国大代表”。当时有耿重光、肖文翔和我，另外还有建平几个人（是孙的同乡），忙了几天。主要是填造选举名册，去地区选举办事处领用纸张。在选举的当天投了孙明的票，孙竞选的是“经棚县国大代表”。（8）1947年11月间在锦州的锦华旅社里，当时匪赤峰县政府办事处的清理工作已告结束，孙明升为热河省政府秘书长。在去承德的头天晚上，他把我和肖文翔找到一起说，“赤峰县政府是解散了，你们也没有职业，到军队去净打仗挺危险。我给你们俩介绍一个职业，和正式军队待遇一样。每人交两张相片，两份履历（自传），每人弄个化名。在这个组织里你们是‘中尉组员’，将来会发给证件，目前没有工资，可以领点电报费。”就这样，我加入了这个组织，组织的名称是匪国防部“281情报组”锦州分组，任务是搜集解放区的军事、政治、经济等方面的情报，通过电报局直接拍往南京匪国防部，在锦州受耿重光的领导。（9）参加这个组织后，我往南京拍发过这个情报，那是耿重光搜集的。内容是“北票一带没有八路军正规部队”，以我的化名“葛英华”拍出。耿说，“你是新参加的，没弄到过情报，这个就算你的吧”。（10）1947年12月间，我由沈阳以写信方式给锦州的肖文翔寄过一次情报，叫他转给耿重光，内容是“赤峰—建平—朝阳一带没有八路军正规军队，只有地方工作人员”。这个情报是从赤峰老乡口中得知的，此人名叫王文章，现名王洪勋，在煤建公司当工人，当时跑沈阳做买卖。（11）1948年6月初经林化民（敖汉人，伪满当村吏员时和我认识，现在安徽省列山矿）介绍到“匪热东地方干训班”当军需。在这之前，我曾和“热东指挥部”的马耘青（又名马巨锄，回族，在赤峰当过伪警察）受韩述愈（匪赤峰县长，当时是匪“热东指挥部”副指挥）支派去兴城交涉匪赤峰县自卫队被国民党匪军缴了的枪支。我们二人拿着锦州第六兵团的证明信到兴城后，匪兴城警备司令部副官处的答复是，“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暂时无法解决”。这个训练班是匪热河省政府主办的，以下是关于这个训练班情况的回忆：地点：锦州市东关“东棉纺织厂”院内（当时范汉杰警卫团也在这个院内）组织机构：班本部、大队部、下设四个中队（学员都在中队）1948年8月上旬，训练班还未正式结束，我离开锦州去了北京。据说学员毕业后没有正式分配，自谋职业，有一部分去了军队，是士兵待遇。（12）当时流亡在锦州的赤峰人还组织过一个同乡会，其情况如下：人员：“同乡会”的组织者主要是逃亡的地主、自卫队队长、匪乡长，也有匪县政府的科、股长等会长（理事长）：郑鹄，东北人，赤峰天主教堂的神父。赤峰第一次解放时期因特务活动，被人民政府追捕逃跑，国民党匪军侵占赤峰后逃回，曾任匪赤峰县参议会参议员。常务理事：徐缙宗、李云祥、刘子仁、李在洲、姚奎、马艾、王士哲、肖文清、吕玉华、王绍哲目的：组织这个同乡会，主要是赤峰县跟随国民党匪军逃亡锦州的人员（地主、富农、伪职员、教员、学生等）加入这个组织，有事可由同乡会设法解决。（当时在锦州国民党匪军大肆抓兵）经费来源：由马艾（匪赤峰南镇的保长）经手的买枪款（国民党匪赤峰县政府各镇在赤峰时向各商号和民户摊派的购买“自卫队”武器款）入会手续：有赤峰同乡人介绍即可，交纳手续费（金额不多，是会员证费），发给会员证（石印白纸的）。活动情况：赤峰老乡被抓壮丁的，可由“同乡会”保出。向当时匪政府要求救济品（如棉衣、食品）等。“一页风云散，变幻了时空……”，父亲以上文字中提到的人物，大都已经作古，事件也逐渐模糊。熟悉《红山文史》的读者，对于这段历史应不陌生。我以自己掌握的史料作如下的补充说明，使读者能有更为清晰而全面的了解：（1）思钦朝克图，汉名杨修纯，翁牛特右翼旗最后一任旗长。在我父亲记忆中，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从不摆官架子，从我掌握的文史资料来看，盖棺论定，他是一个有良知、有操守、有担当的人。当年他是在日军威逼胁迫下被迫出任旗长的。出任该职前曾得到中共地下党王逸伦等人的支持；他曾同日方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不给任何级别的日本人鞠躬。日本投降后，他全力维护社会治安，把旗公署和平过渡给中共民主政权。在热中专署的领导下，1946年1月，翁牛特右旗自治政府成立，他又被选为旗长；同年4月，乌兰夫同志到赤峰检查工作时，曾热情地接见他，并合影留念（详见《红山文史》期刊（2019）第一期高岳宇先生文）。1946年6月，他被国民党军队裹挟流亡到了锦州。1948年他以卓昭两盟代表身份去南京参加了国民党代表大会；到台湾后，曾任立法委员之职。他尽力帮助流亡到台湾的赤峰乡亲，父亲的盟兄李仲年曾得到过他的照顾，并把仲年先生介绍给了国民党元老张群，仲年先生曾一度租住在张群的府邸。他到台湾是时52岁，但不变初心，终生未娶。他于1980年病逝，曾留下遗嘱，托赤峰籍老乡将全部财产（约合台币四五千万）带回家乡，建一所中学，这也是他从前的梦想。宋毓蒲先生后来回赤峰时，曾将此托付带给苏赫主席，苏赫主席协同杨修纯先生的内弟柴海明先生，找到杨家后人，交办托付之事，可杨家人意见不一，此事遂不了了之。（2）孙明字守愚，1908年生，建平本街人。黄埔军官学校第十期毕业，历任排、连、营长职务，后在重庆任中央干训团中校队长。抗战胜利后组建“281”谍报组，该组织隶属于国民党国防部第二局（即军事统计调查局）二司三处八科（情报科），科长舒绍鸿是孙的连襟。这是军统直接派出的特务组织，也是我赤峰地区唯一的军统特务组织。孙明任赤峰县长时，他的警察局长宫戈、会计室主任耿重光都是该组织的成员。该组织活动3年多，有成员28人。后因电台台长彭元洪（湖南人）走私（彭从承德双塔山发电厂弄到3台电动机，准备运到北平换汽车，被警备司令部督察处查获），暴露了军统身份。孙明此时已是国大代表，热河省政府秘书长、保安司令部副司令，部下如此不堪，实在有负党国，于是他上报国防部，解散了“281”谍报组。孙后来去了台湾，住在台中市中山路，门牌98号（有关父亲和孙明的交往，父亲曾撰文收在《红山文史》第七辑中）。孙明长沙保卫战时任营长，在日军飞机轰炸中失去右臂。（3）耿重光字紫复，也是建平人，曾在黑水高等小学教书。解放后逃往营口匿居，1955年8月被捕判刑，后死于原籍。父亲提到的结义五兄弟中老二李仲年，是赤峰本街人，1939年毕业于赤峰中学。1948年去了日本，后到了美国，在洛杉矶从事商务活动，最后到了台湾。1989年夏，李仲年夫妇回到过赤峰，他们的儿子就是港台著名音乐人李宗盛。老四肖文翔和李仲年是同班同学，伪满时在旗公署财务股任职，他的长子肖建华是我地区名教师，曾任红山区教研室副主任。
（1989年9月12日，肖文翔、李仲年夫妇和我父亲于赤峰宾馆）（4）韩述愈是原赤峰县哈拉木头村（现属宝山区风水沟镇）人，1932年毕业于北平大学艺术学院国画系。1947年3月任国民党赤峰县党部书记长，同年6月6日，同党部秘书李大中逃到锦州，8月到承德向省党部汇报工作，因孙明此时已升为省政府（参议会）秘书长，故省党部委任韩兼任赤峰县长一职。10月韩到锦州同孙明办理移交事宜，正式成为“流亡县长”。孙把县警察大队（六七十人）连同武器移交给韩，在去承德路上被国军13军缴了械，人员扣押月余被编入13军（老弱的送了回来），我父亲去兴城交涉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后来在范汉杰的斡旋下，要回60多支枪，韩卖掉10余支，买了两匹好马送给范和他的副官王若坚。范汉杰喜欢骑马，外出从不坐车。韩后来隐居北京，改名韩荣，1953年被捕，后回到原籍。他的二女儿韩淑芹，1965年在赤峰第二中学高三（4）班读书，班主任是校长司凤岐兼任，她是学校培养的同反动家庭划清界限而光荣加入共青团的先进典型。韩述愈的三叔是韩麟符，中共党史重要人物。（5）李云祥先生字蔚亭，刘子仁先生名存荣，两人都是回族，都毕业于县立师范讲习所。1918年李任赤峰财神庙两级小学校校长，而刘任文庙初级小学校校长。他们俩人都是赤峰地区“五四运动”的领袖。1934年伊斯兰教协会赤峰分会成立，李被选为会长，刘为副会长。（6）徐缙宗（铁民）和姚奎两人都是赤峰教育界知名人士，系教师出身，都办过学校。孙明政府时姚为文牍秘书室主任，而徐为教育科科长。王士哲和肖文清在旗公署时，都在计财股任职。王士哲先生在《红山文史》前八辑中共撰文9篇，为我地区经济发展情况提供了珍贵的历史材料。李在洲先生1933年为县教育局委员，后在警察署任职，《红山文史》（1-4辑）中收录他的文章达13篇之多，极具文史价值。李在洲、徐铁民、肖文清三人是同学，他们是赤峰中学（热河省立中学）第一期毕业生（1926年），和王逸伦是同学。这四位同班同学尽管在历史的关键时刻，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他们在赤峰历史上的作为，至今值得我们追思。蔡景元（1923—2000）。1937年，毕业于热河省立中学（赤峰“国高”）；1938年1月参加工作，在当时翁牛特右旗公署任会计；1945年赤峰光复后，在张立文市长组建的人民政府中负责财务工作；1950年调入赤峰市人民银行工作。1951至1955年，参加了两次币值改革工作。担任赤峰市银行专柜总复核员，工作认真细致，没出任何差错，受到热河省分行的表奖。“文革”中被停止了工作，在“劳动改造”期间，整理了赤峰市人民银行建国以来（包括1948年前冀察热河县城银行）的全部会计档案，并按会计制度规定分类造册登记。40年间，编写了《银行与企业协作提纲手册》《决算单位竞赛评比条件、办法》、《营业所检查会计工作要点及办法》、《银行会计工作发展历史》等大量文章。亲手培养的年轻一代在全国农行系统比赛中获奖，为内蒙古自治区取得了荣誉。退休后仍在信用社工作，同时还参加了《赤峰市金融志》的编写工作。积极为《红山文史》撰写稿件。1955年，被评为赤峰市人民银行先进工作者；1985年，荣获中国农业银行内蒙古分行授予的“金融红旗手”称号；1986年，被评为内蒙古赤峰市红山区劳动模范和赤峰市劳动模范，受到两级政府的表奖。喜爱书法，工行草，得过郑大光先生的指点，经常为人挥毫补壁。热爱京剧艺术，饰演老生、文丑一类角色；参加过赤峰市业余剧团，同杜汉兴、陈永庆、李家骧、王忠孚、都元芳等同台演出；擅长剧目《二进宫》、《法门寺》等。
作者简介：
蔡集成，生于1953年，哈达街人。“老三届”最末一届，下过乡，挖过煤。1977年，考入师范院校，在教师岗位退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