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散文精选入围作品】黑鬼​II曹冰（江西省）

黑鬼

☆曹冰（江西省）

十多年前，广州这边的报纸把推车小贩称之为“走鬼”，那男人和我爸是一起推车卖水果的小贩。且因为具体姓什么都不清楚，那男人又实在有些黑，浑身都是黝黑黝黑的，瘦削又矮小，我爸妈都叫他“黑鬼”。

我第一次见到黑鬼，是在我七岁那一年刚被我父母从江西农村接到广州读书的时候。我的年龄已经到了读小学的时候了，但是我们村的老师迟迟不让我升级。并且在当时，我们村里也只能读到二年级，到了三年级就要徒步两小时去山外的小镇上学。我的父母没读什么书，但因常年在外打工，见识到了教育的重要性，也不舍得我吃苦，尽管要背负私立学校高额学费，还是咬咬牙把我带去了广州。

开学第一天晚上，我按照母亲的要求去我爸摆摊的地方给我爸送盒饭。那些年在我的小学旁边这条路上，白天车流不绝，到了夜幕降临，路边就停满了推车小贩，吃的夜宵烧烤炒粉居多，有卖玉米地瓜的，还有就是我爸和黑鬼这种卖水果的。烟尘混杂，行人来往或闲适或散漫，橙红色路灯一路通往天边，照的天空一片昏黄，独留一轮圆月，越发显得皎洁圣明。

我在街角的巷子口看到了我爸和黑鬼。两人的摊位实在算不上好位置，灯光暗淡，旁边还有个没拆迁的老式房子，破旧矮小，且因为开着麻辣烫店，油烟不断，显得外墙油腻腻的，加上两个人都不怎么修边幅，都是拉开衣服挂着脚开怀大笑，摊位前没什么人也可以说得过去了。但是，我注意到黑鬼的水果比我爸摆的整齐的多，一个个火龙果队列训练一样，翠绿色叶子的朝向都是一样的。

“爸。”我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我爸终于看到我了。他先是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接过我手中的袋子后，转瞬脸上又堆满了笑容。

“呦，这是你女儿啊，这么大了。”黑鬼看到我，眼睛亮了，显得黝黑的脸一下年轻了好几岁，接着十分热情的问我在哪里读书，一听是在旁边的私立学校，又夸赞我爸妈很厉害。然后他又往我口袋里塞火龙果，见我口袋放不下就拿了一个塑料袋装着往我手里塞。我低头推托，他就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也是黑黑的，手心粗糙，手背上的青筋像蠕动的蚯蚓，而且比我的手大不了多少，却厚重温热烫人得很。他装了水果又不满足，还要请我去旁边的店里吃麻辣烫。当然，被我爸及时制止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我爸爸送盒饭，后来我爸就不许我送了。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依然时不时的看见黑鬼，但是我总是躲着他。因为他每次见到我，都要给我拿几个水果。从我第一次拿火龙果回家，就被我妈给骂了。我妈告诉我，黑鬼也是农村可怜人家的单身汉，又不识字，一个人在广州很不容易，就靠这些水果，我不能拿这些东西。

虽然广东冷的时间很短，但每次我看到黑鬼，他总穿着拖鞋短裤，上身永远都是敞着淡黄色的衬衫，摆弄着他的水果。他的水果永远都是单调的一种，今天是火龙果，就满车的烈焰，今天是柚子，就满目的金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黑鬼。我问我妈，怎么没见过黑鬼了。我妈说，黑鬼回河南老家结婚了，用了这些年大半的积蓄娶了一个哑巴，结婚的时候还很高兴说要请我爸喝喜酒呢。

过了几年，偶然又从我爸嘴里听到了黑鬼的事情：“黑鬼带着他媳妇来广州看病了，脑瘫呢，娘胎里带来的，哪里医得好，黑鬼是个男人啊，忙前忙后照顾他媳妇儿，怕是结婚前也知道的。”我妈接过话：“媳妇儿再怎么不好，好歹有个家了。”

两年后，我又在巷子口看到了黑鬼在摆弄水果，还是拖鞋短裤，敞着的淡黄色的洗得发白的衬衫。他比上次见到的样子瘦削了许多，整个人没什么精神，背更弯曲了，头顶染了白霜，见我看着他，也不和我打招呼了，把头歪向一边，装作没看到。之后，我每次经过巷子口，还是会习惯性往街角看一看。但是，这些年我再也没见过黑鬼了。也不知道下一次去广州，还能不能再看到黑鬼的推车。

作者简介

曹冰，女，1997年生，江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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