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书红颜录》雕弓璇玑篇(三)
[完颜洪烈]说: 〈神色数变,不怒反笑〉哈哈,本王此来江南,亦闻“惜花六如”年少才高,今日得见,言辞果然犀利,只是小友纵是舌灿如花,亦不过宋国区区一布衣,如何比八百年前两位英雄先祖,戎马金戈成就霸业王图?你我相逢,便是机缘,倘若小友随我北上,愚兄愿以大金赵王之尊,保荐足下为龙城王,未知意下如何?
[谢衡]说: 昔日邓艾不过一个征西将军,尚且敢夸下海口,表诸葛公休父子为琅琊王。阁下金国皇族,宗王显贵,同表一个郡王,未免忒也小气!我仿佛记得,贵国当年南下,许给张邦昌、刘豫此等庸才的,尚且是“大楚皇帝”“大齐皇帝”呢,只不知此二人如今爵禄如何,子息又安在啊?
[完颜洪烈]说: 那张邦昌首鼠两端,定要回宋,被你们皇帝杀了,却怪谁人。刘豫虽去帝号,仍封曹王,寿终正寝,子孙世袭,岂不远胜为宋国一济南知府?小友若嫌郡王的名位不足,将来给大金立下大功,加封为燕王,光复祖业,重回龙城旧居,又有何难?到那时候,你我兄弟就平起平坐了,咱们燕赵同心,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留名青史,岂不美哉?
[谢衡]说: 〈冷笑不止〉好个“燕赵同心”!赵王爷这是真拿我当小孩子哄了!野狐岭之战,贵国四十万铁骑,不敌蒙古铁木真区区九万步骑,折损兵将二十余万,此后更一路兵败如山倒,契丹复国于雁北,西夏夹攻于河西,山东河南皆被大宋收复,连黄龙府故地也尽数丢了。如今,贵国就剩下区区关陇之地,苟延残喘,一如阁下眼前情形,已成刀俎之鱼肉,只有听任宰割,还敢讨价还价?你身为使臣,南下乞命,却依旧言辞倨傲,辱我大宋,正是取死之道!
[完颜洪烈]说: 〈语气突转沉重〉不错,天下大势诚如君言,蒙古势大,虎视眈眈;契丹复国,欲报前仇;满清雄强,包我三面;西夏反复,亦欲分羹……我大金四面受敌,夹缝图存,也无怪小友对本王许下的爵禄封诰,这般不屑一顾。殊不知,此亦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看到了最浅的一层。
[谢衡]说: 哈哈,赵王爷还有什么乞命手段,求活说辞,不妨一并使来,也让我听闻其详。瞧个新鲜。
[完颜洪烈]说: 如今之大金,看似国力大损,只余残山剩水,却也因此被逼到了极限!大金若亡,关陇之地的几百万汉人,尚可以降蒙古、降南宋、降契丹、降西夏,照常交粮纳赋;唯独我女真百万猛安虎克,早已回不去白山黑水,只能举族覆灭于关内。是以这大争之世,于他国是争雄逐鹿,于我族人便是苦苦挣命,但求一线生机,只因我若亡国,便是灭种!
[谢衡]说: 无怪乎贵国穷兵黩武,竭渔而泽,强备三十万大军,据守关河,更不惜封建九公,滥发名爵,什么山贼土匪,也封平章柱国,据有州府之地,便得公侯之封。如是这般,再过得几年,莫说是区区郡王,便是阁下这亲王封爵,怕也要跟着不值钱了。
[完颜洪烈]说: 人到绝境,就算明知饮鸠汁方可解渴,也总延了半日之命。只不过谢小友,正是我大金三十万精兵把守关河,自为大宋之屏障,方令贵国安享富庶于江南,一片太平景象。如若大金不保,贵国又能在蒙古铁骑下支撑到几时?想必小友自知。
[谢衡]说: 〈微微颔首〉阁下此言非虚。蒙古骑射之强,军势之盛,甲兵之利,远过于靖康之女真;成吉思汗铁木真之雄才霸略,亦非阁下之父祖能及。而江南君臣之文恬武嬉,却一如昔日道君皇帝在位,丰亨豫大之景。如此说来,贵我两国,昔日为仇寇,如今却是唇亡齿寒了。
[完颜洪烈]说: 我那些叔伯兄弟,报国之志有余,经纬之才实匮,非我自负,大金若无本王,不出十年必被蚕食殆尽。如此一来,几十万铁骑啸聚南下,你我眼前这一切俱为烟尘,难道这幽罗地狱一般的惨境,也是小友所期望的?你若不顾『唇亡齿寒』四字,定要斩我,本王亦无可奈何,只当自己空负大志,鱼游浅滩,枉死在一个目光短浅的妄人之手罢了。
[谢衡]说: 赵王爷此番见识与气度,倒是在下小觑了当世枭雄。只不过贵国江河日下,早非昔比,又何必于资政殿上,对我宋君臣倨傲依旧,自寻干戈?——宁寿宫那位九皇爷再是不堪,他国使节廷辱之,便是辱吾君国!但凡血性男儿,皆誓杀之!
[完颜洪烈]说: 哈哈,狮虎垂危,犹不敢散其威!若本王前倨后恭,低三下四,引起诸国心疑,我大金更要永无宁日了。谢小友,你慕容一族既是前燕皇裔,从来并非天水赵氏的忠臣孝子,又何必在本王面前故作姿态?何不开诚布公,欲何所求?
[谢衡]说: 本家乃轩辕黄帝少子昌意之后,早在千载之前,便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是为慕容。太原桓王玄恭公,罢朝归第,熟读经史,手不释卷。其后嗣绍宗公、三藏公、延钊公,各有佐命,一世名将,荣耀家门。我虽年少,亦知立大志,行大事,平生所求,惟愿驱除鞑虏,犁庭扫穴,尽复华夏旧观,更开汉武、唐宗事业。
[完颜洪烈]说: 哈哈,谢小友可知,本王最看重你的,不在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传绝技,而就是堪比陶朱公的殖产兴业之能。单凭烈酒、琉璃、砂浆、灰膏这些日进斗金的买卖,便是你手无缚鸡之力,如肯助我大金,也不是区区一个亲王郡王之位,竟可以酬谢的。小王前言,确是视君若等闲辈,自取其辱了……
[完颜洪烈]说: 〈目光锐利如鹰隼,遮掩不住勃勃雄心〉谢小友既有汉武、唐宗之志,凭君才具,一朝得志,立国开疆,拓土千里,不在话下。就如我大金太祖皇帝当年在护步达岗,也不过区区两千五百甲兵!若当真逢此机缘,愚兄情愿发兵十万,以助贤弟光复大燕,一举功成!
[谢衡]说: 〈双眸精芒闪烁〉承蒙错爱,厚意心领。英雄男儿,有志天下,当仁不让,然逐鹿问鼎,军国大事,岂可假托于人?似石敬瑭、刘豫辈,名为儿皇,实则走狗,遗臭万年,岂屑为之。
[完颜洪烈]说: 恕小王孟浪。你我大可订约,将来大事功成,大金与大燕便以秦岭、关河为界,两分天下,平起平坐,兄弟之国。我大金兵锋,只取疆土于北,不复南向。若违此誓,完颜洪烈不得善终。
[谢衡]说: 非也,非也。我记得洪烈兄有位叔祖皇帝曾言:『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诗中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之志,倒是世间至理。秦岭关河之北,亦为华夏故土,尺寸不可与人。感洪烈兄今日相知之情,他日平定关中,当保君家宗嗣不绝。
[完颜洪烈]说: 「这布衣小儿,既无一兵一卒,亦难当宗师高手三招两式,竟有这般气概!倒是胜过我家康儿多矣。」〈脸色数变,终是一笑〉好,好。小犬名康,幼孙名过,便请小友记下。将来会猎神州,逐鹿天下,或成或败,终不负今日肝胆之情。——击掌以誓,一言为定!
[谢衡]说: 成王败寇,各竟风流,终不堕你我青云之志——言既至此,驷马难追!
哈哈哈——〈两人对视击掌,朗声长笑,隐隐却有金戈之音,连营吹角,铁马冰河,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