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游日記(1)
太外公姓蒋名师辙,字绍由,江苏上元人(《辞海》:上元,旧地名。治所在今南京市……1912年并入江宁县。)
小时侯听得妈妈讲自己的外公:“……落葬时,他的棺木行到哪儿,沿途道路的两旁就有百姓放置着用脸盆盛着的清水和镜子,意思是'明如镜、清如水’。”
跟我一起听这段故事的爸爸,听到此,哼了一声:“哼,那时当官的死了,大概都是这样的排场。”
妈妈好涵养,没有去辩驳爸爸。我呢,则一直带着故事中的这个疑窦长到大,到如今我就要老了,也不知道清代官员的葬礼中是否一律有这样的习俗。但最近试着在网上寻找我这位太外公资料时,不期然知道太外公有断狱才,且声名远扬。如此想来,百姓感激这个清官大老爷,在他棺木路过时,摆上表明心迹的象征性物件,不是没有可能。
二十年前,从大舅舅张友鸾的外孙那里听到一句有趣的话。大舅舅对他说:“我的外公比你的外公名气大。”说这话时,大舅舅面有得色的表情我能想象得出来,毕竟,大舅舅也算是颇有名气的人物嘛。不过,从中我又知晓我的这个太外公是位才子——他是“石城七子”之一。石头城,南京别称。
不过,这是我大舅舅外孙之言,未经证实。好在当今有了网络,我在网上轻易地找到了这先祖的一些材料,方知大舅舅外孙之言不是诳语。
这枚太外公的像章,现在在我手中,是妈妈传给我的,因为这也是她的妈妈传给她的。像章是谁制作的,为了纪念什么日子而制作,都不得而知了,我现在写下这些,是为了不让我所知道的日后也变成“不得而知”。
卷一
光緒十有八年,歲在元黓執徐(这种纪年法属于天干地支老称呼。元黓是天干,执徐是地支,六十甲子纪年法。康熙名玄烨,为了避讳改玄为元。),二月甲寅朔,越六日己未,買舟赴津門( 在渡口设置的关门。天津),將杭海而南,應臺撫邵中丞(友濂)之聘也。中丞與余初不相識,忽介李景卿觀察(慶雲)詒書(寄书),延主章奏;虺隤huītuí之馬,(累得患了病的样子。《诗经》陟彼崔嵬,我马虺颓。)感伯樂而思奮。觀察來書,敦迫者再,以春寒川渠仍眾,至是始發。夕登舟,攜豫甥偕。
七日晨,抵桑園,舟子以夜行也。地本名柘園鎮,一曰桑兒園,明正德間劉六、劉七駐兵於此,都御史馬仲錫招撫之,事見明史。或謂桑園以桑淵得名,引修市桑社淵為證。案修市在今景州(景县即为景州,景州又称景县。景州建州1400余年,历史悠久,现属河北省东南部区域)北二十里,方輿懸絕,未可混同也。是日微雪,逆風而前,順流如,至安陵小泊。俗曰安連,蓋音之轉。安陵本漢縣(河南)。水經注:「大河故瀆北逕安陵縣西本修之安陵鄉」。地理風俗記曰:「修縣東四十里有安陵鄉,(河南鄢陵县安陵镇)故縣也」。斯其是矣。夕泊連鎮。
八日,已刻始解維。夜雪盈尺,岸如飾瑤。(《拾遗记》饰瑶阶以揖夜光。奏九天之和乐,百兽率舞,八音克谐,木石润泽。)南風微作,布帆可張。行三十里,至東光縣,(华北平原冀东南部,地处黑龙港流域下游,沧州市南部。)古觀津地也。樂毅自燕降趙,封於觀津,號望諸君,即此。以毅之才,功墮反間,竄跡異國,豈其本囊?曩過此有詩吊之曰:「天遣燕王有東海,樂生豈作望諸君?」昌國有知,得無霣涕?東光置縣自漢始,地理志渤海郡東光縣有胡蘇亭,(古胡苏河畔建胡苏亭;公元534年(东魏天平元年)于胡苏亭始置胡苏县,属冀州渤海郡;)郭璞爾雅注作東莞,邢昺疏當作光,胡蘇即九河之一亭,蓋以河得名;此亦足為胡蘇在東光縣境之確證。日晡至泊頭,俗曰堡頭,亦調。市廛([shì chán]1.街市上的商店。 2.商店集中的地方。)殷闐(繁盛),袤可二里許,並河一大聚落也。雪止復作,離方雲色墜墨,夕不必〈夕生〉。詢舟子晚泊何所,答云乘風夜行,不復繫纜矣。
九日,晵。枕上聞市聲,問奴子,知昨夜泊滄州州治,即長蘆廢縣,亦名袱頭城,漢參戶城地,其西北屬青縣,州有其東南境。唐天祐三年,朱全忠攻劉守文於滄州,自白馬渡河至滄州,軍於長蘆,即此。旗尾南指,風力復勁,舟行殊緩。四十里至興濟,宋縣也(大觀初置),今省入青縣,縣廢而名存。廛肆繇密,亦並河巨鎮。方輿紀要謂「本宋笵橋鎮」,非是。金史地理志:「清州統縣三:會川、興濟、靖海;鎮一,范橋,屬會川」。明確可據。日晡,過馬廠,(河北省青县马厂镇)壁壘嚴固,夾河而峙。憶二年秋九日,與何善伯(延慶)、宋柳生(春陶)諸君聯襼登砲臺,篸cēn萸yú呼酒,意氣甚盛。時周武壯公(盛傳。周盛傅(1833~1885),字薪如,安徽合肥人,淮军驻津主将,小站稻田开发者。)方閱騎兵陣法,旗幟殊色,各視其馬,五花參列,駭目悅心。忽忽十有六年,武壯既謝賓客,何、宋二君亦墓有宿草矣。鴻爪嬾尋,聞魚舟篴聲,彌觸山陽之感!晚至唐官屯泊。
十日,西南風作,帆翔凡捷,未午,已至獨流;九域志所謂獨流口也。(在天津市区西南20多公里处)河冰甫泮,眾舟爭發,落帆徐歬qián ,至楊柳青遂泊。畿輔志,柳口在靜海縣,今屬天津縣,即楊柳青;(天津一镇)四面多植楊柳,故名。于慎詩:「楊柳青垂驛,蘼蕪綠到船」,(于慎行 〔明代〕鸣榔凌海月,捩舵破江烟。杨柳青垂驿,蘼芜绿刺船。笛声邀落日,席影挂长天。望望沧洲路,从兹遂渺然。)狀景極工。今則冰雪滿地,春意未甦,萬樹寒條,蕭疏入畫,又別一景象矣。地距天津尚三十里。咸豐三年,赭寇盜據金陵,林鳳祥以一旅之眾,轉戰而北,所至瓦解。時天津令為謝忠愍公子澄,喋血誓眾,折衝於此,雖肝腦塗地,而賊鋒亦挫,九廟(指帝王的宗庙。古时帝王立庙祭祀祖先,有太祖庙及三昭庙、三穆庙,共七庙。王莽 增为祖庙五、亲庙四,共九庙。后历朝皆沿此制。一曰黄帝太初祖庙,二曰帝虞始祖昭庙,三曰陈胡王统祖穆庙,四曰齐敬王世祖昭庙,五曰济北愍王王祖穆庙,凡五庙不堕云;六曰济南伯王尊你昭庙,七曰元城孺王尊称穆庙,八曰阳平顷王戚祢昭庙,九曰新都显王戚祢穆庙。殿皆重屋。太初祖庙东西南北各四十丈,高十七丈,余庙半之。为铜薄栌,饰以金银雕文,穷极百工之巧。)鬯chàng鹵lǔ,賴以不驚,論其功當在顏常山、張睢陽上;〈氵〈广外屰內〉〉憶往事,愾慕久之!
十一日,河冰礙舟,時止棹避之。晚始至天津,過關泊。地置三衛,自勝國(胜国,亡国也。又曰殷社、又曰亳社、又曰蒲社、又曰丧国之社、又曰亡国之社。灭人之国曰胜国,言为我所胜之国也。左氏曰:胜国者,绝其社稷,有其土地。张岱《夜航船》相对于下一个朝代,则曰昭代,即本朝也。例如,殷商是胜国,则周朝是昭代;明朝是胜国,则清朝是昭代。诸如此类。)始。國朝雍正三年,改衛為州。九年,升州為府。俗猶曰衛者,沿舊稱也。本為京師屏蔽,自互市約定,飆輪(御风而行的神车;飞驰的舟车。)麇集,島夷內伺,輒有扼吭(喻控制要害部位)之慮,靖密綏控,益為重地矣。
十二日,黔(黑色),狂飆怒吼,沈雲翳日。舟子至三汱tài 口視冰,尚凝結不可歬。遂至爬子街訪宗人鳳來明經(文藻),約同過紫竹林。往昔田壟,皆成市廛,軺輦馳騖,轂擊塵上。塗遇南來友人,知李小園(籛)附海晏船,尚須數日始可抵埠。余與小園,通家之好,里居五載,兩兒皆從受業。客夏赴張勤果公(曜)之招,瀕別堅約冬與家累俱北。人事變遷,志願頓左。歲闌得海外聘書,乃申前約,岐路勿勿,企盼殊切也。
十三,大雪。南行猶須,舟居不適,遙寓估衣街(售旧衣服或原料、加工较粗的新衣服 )鄉人劉養之處。雖廁市廛,而深院幽邃,塵囂遠隔,棲遲偃仰,頗愜鄙懷。
十四日,晨起,院落積雪盈寸。乘肩輿入城,過倉門口,訪成漱泉同年(肇麟),其閽人云,客歲赴熱河振災未歸。嗣過張楚寶觀察(士珩)、李贊臣太守(竟成)處,均未晤。楚寶與吾鄉秦際唐伯虞、顧雲石公、鄧嘉緝熙之、翁長森鐵某皆義契,(义契兰金)里門再覿,(1.闾里的门。古代同里的人家聚居一处,设有里门。 2.指称乡里。里门觌玉)襟袌冥合。贊臣則二十年前共學塗門之舊侶也。午餐後無俚,為友人書短紙十二幅,錄摭言所載皇甫湜答李生第二書,中有云:「詩未有劉長卿一句,己呼阮籍為老兵矣;筆語未有駱賓王一字,已罵宋玉為罪人矣;書字未識偏旁,高談稷契;讀書未知句讀,下視服鄭;此時之大病」。余見時賢犯此者夥,深用自惕,宜日誦之,以當白圭三復。(南容反复诵读“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不玷,不可为也。”的诗句。孔子把侄女嫁给了他。『南容』,是孔子的弟子。『三复白圭』,这个「白圭」就是白色的玉)日晡,楚寶來,以鄉人盈坐,謝之。
十五日,啟,大風,寒甚,擁爐而坐,猶慄慄也。友人迫作字,呵筆為之,落紙復冰,瑟瑟有聲。晚作家書。
十六日,午餐後,養之約同至紫竹林詢海晏消息,不得。晚飲於番菜館,席具刀若叉,而不設橇,五簋迭薦,腥羶觸鼻,醯漿之屬,臭味尤惡。養之殷勸,強為半飽而歸。憶宋書五行志有云:「晉泰始後,中國相尚用胡床貊盤,及為羌煮貊炙」。(晋 干宝 《搜神记》卷七:“胡床、貊槃,翟之器也;羌煮、貊炙,翟之食也。自太始以来,中国尚之。贵人富室,必畜其器,吉享嘉宾,皆以为先。”)今此風復傓,士大夫尤甚。證今援古,識者有恧nǜ矣。是日發家書。
十七日,吳寶齋(家珍)達其兩從子至。一字習之,獻齋同年子。一字小恆,恆齋子也。恆齋劬qú學無年,賢子頎頎,遂已成立。■〈言口〉以所業,是能嗣箕裘者。(比喻祖先的事业。《礼记·学记》:“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晚過其寓,知獻齋明日可至。時方棲盛匍戎幕(军府;幕府)。寶齋則自青社(借指 青州 。辖境在今 山东 北部一带,为齐故地。)至,公車暫巡,遲之同發也。回憶同治間角藝名場,三吳(三吴,指吴郡,吴兴,会稽。是指代长江下游江南的一个地域名称。)二蔣之名,頗在人口。今三吳雖弱其一,而伯叔競爽(媲美;争胜),龍躍平輿;(平舆县是河南省驻马店市下辖的下辖县)余則屈谷堅瓠,(比喻无用者。《韩非子·外储说左上》:“齐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谷见之,曰:'谷闻先生之义,不恃人而食,今谷有巨瓠,坚如石,厚而无窍,献之。’仲曰:'夫瓠所贵者,谓其可以盛也;今厚而无窍,则不可剖以盛物,而坚如石,则不可以剖而斟,吾无以瓠为也。’)一身落拓,鴿原之戚,(令原之戚指兄、弟去世 )引憾終古矣!
十八日,大風。贊臣晨來,余尚臥未起,留刺而去。晚聞獻齋至,急走訪之。別逾八稔rěn(庄稼成熟),風標如故,而雙鬢亦微斑矣。雜語身世,互相慰藉。余擇交夙慎,臭味之合,悉能共休戚、同襟期,而獻齋關注尤切。時直海防上功,五兄職盛軍糈(军中粮饷)臺有年,誼得列名,獻齋援流貤yí例(置官赠爵。)白於主衛,以余名上,出牘草見視,余慚竊非分,屬仍歸之五兄,獻齋有難色,蓋文牘已具也。
十九日,黔。獻齋來,留共午飯。聞海晏船抵埠,小園率其仲子並至,遣力往訝,久之不至。復自過紫竹林視之,則船阻大沽口(大沽口,因位居大沽河(今海河)入海口而得名。位于天津市东南50千米海河入海口南岸,隔河与塘沽相望。西连海河平原,东濒渤海湾,周围地形低平坦荡,海拔0~5米,多盐田、洼淀、沙滩。)橫沙,尚外泊也。冒雪而返,衣履為濡。
二十日,啟。贊臣招■〈〈今上酉下〉欠〉,車笠重逢,清修如舊,握手道故,情款彌洽。同坐吳彬士同年(科举时代同一年考中的人,彼此称为同年。)(瞻莪)、楊霽堂明府(汉魏以来对郡守牧尹的尊称。又称明府君。 汉亦有以“明府”称县令,唐以后多用以专称县令。)(善慶),皆夙識也。日晡歸,小園已在寓,具述風濤之險,無異談虎色變。晚約過酒樓,清尊慰勞,歡釂無算。扶路而歸,各已酩酊。
二十一日,晨起為友人書紈扇數握,楹帖數聯。縑素(细绢。可供书画。)堆積,尚盈兒案,意殊苦之。午餐後,楚寶復來,為語臺海風土及政治得失頗詳。其兄瑾卿觀察(士瑜)在彼中久,故知之最審也。
二二日,小園晨出,乘暇作家書。晚送小園登舟,東勞西燕,(劳:伯劳。比喻情侣、朋友离别。)執別黯然!
二十三日,晨,走別獻齋,聞新裕船明日展輪,將附之以行也。余以海外瘴癘,其俗又淫佚,攜豫甥往,意涉狐疑。獻齋亦不謂可。適雄縣(隶属于河北省保定市)王戒之明府(金銘)過此,五兄舊識也。獻齋允為之地。余歸整裝,至紫竹林旅舍,而獻齋踵至,云戒之已諾,心甚感之。攜豫甥往拜。晚復遣郭僕送之往。甥自髫齔tiáo chèn(幼年)失怙恃,依余廿載,未嘗跬步離。瀕別,甥淚盈睫,余溫詞慰之,並勗xù以持己應物(待人接物)之要,而意緒愴然,亦不覺潸焉出涕矣。甥冬非性愚頓而不嗜學,延師課讀,輒舍業而嬉。年既逾冠,蕩檢彌甚,嚴戒之不為止。攜之出遊,冀其稍諳世故,悔心或萌,非真欲其自營溫飽也。漏二下,登輪船,擇官艙息焉。招商局輪船之制:督行船者曰大副,曰二副,皆夷人(对中国境内华夏族之外的各族人的通称。外国人);司船事者曰買辦,中國人,而查艙則必與夷人俱。船居處判四等:最上者曰大餐間,臥格外多一榻,沐盤鏡具,致為修絮,食皆番菜,夷人謂食為大餐,故艙蒙其名;次曰官艙,又次曰房艙,制不甚別,官艙外陳設較備,藤榻紅茵,頗適偃仰;又次曰統艙,居最下,良賤雜廁,枕藉相接,盤餐亦極劣矣。(现五等)乘船者先輸資,或於局,或於船,給以寸楮為券,謂之買票。大餐間價最高,津沽往返,需銀七十兩。官艙,自津至滬,銀十四兩。房艙十二兩。統艙視房艙十分而減其一。俟開行後就艙收票,驗其符否,謂之查艙。買辦舞智,往往收資而不予票,查艙時匿客幽隱,其資即飽私橐;客或不欲,稍稍分潤之;姧黠如鼠,莫可窮也。(古今人性)
二十四日,辰刻,展輪徐行,出大沽口,候潮至始前,以外有橫沙故。咸豐八年,英、法、俄、彌(美)四國窺伺天津時,兵艦淺阻於外,當事乃遣武弁駕小舟導之使入,復任其以小輪船探水遊奕,虛實既得,英法之眾遂乘間肆毒,敓duó duì我砲臺,挾兵要撫,致有城下之盟。委天險弗乘,且為之倀,竭勃海之流,寧足為諸賢湔此恥哉!前車既折,來軫方遒,(相继而来的车子正在有力地行进。比喻人事的先后相继不断。)流連形勝,為之三嘆。
二十五日,微風,夜雪。午過煙臺,山皆積素,有三五夷樓,峙於山顛。附輪船者登降皆汎小艇,俯仰驚濤中,如落葉之隨飄風,殊可危也。停輪逾時,復行。
二十六日,啟。汎黑水洋,(宋 元 以来我国航海者对于今 黄海 分别称之为 黄水洋、青水洋、黑水洋。大致 长江 口以北至 淮河 口海面含沙较多,水呈黄色,称为 黄水洋;北纬34°东经122°附近一带海水较浅,水呈绿色,称为 青水洋;北纬32°-36°、东经123°以东一带海水较深,水呈蓝色,称为 黑水洋。)舟雖搖盪,然可起立,憑闌俯鏡,水作黯碧色,蓋大海極深處。舟人云,見濁水,則距滬不還矣。
二十七日,晨起,拓船窗,水色果異,不逾時,見夷樓綿互,舟檣如林,已屆吳淞口矣。北眺寶山,為道光間陳忠愍公化成殉節之所。(陈化成(1776年—1842年6月16日),字业章,号莲峰,汉族,福建同安县(今属厦门市)人。出身行伍,历任嘉庆间参将、道光间总兵,鸦片战争爆发时任任福建水师提督,后改任江南提督,在鸦片战争时期保卫吴淞,与英军力战,英勇牺牲殉国。)東海長城,壞於庸督,怒濤嗚咽,猶有餘哀!巳刻抵埠,寓長春棧。遣郭僕至鴻慶里鄧丈既雨(啟賢)處訊季垂縱跡,則已於二十二日攜家室東渡矣。季垂官黔有聲,邵中丞奏調至臺,余會寓書有偕行之約,乃遲余十餘日不至,中丞遣書促之,遂先行。午餐後,往晤鐵仙丈(名啟昌,季老弟,工畫,馳譽甚廣),知東渡僅一輪舶,月中往還者再,守■〈來矣〉之期,不能以旬計也。入城訪薛飴樹(葆楹),知藼闈疾亟,景卿觀察郎至。觀察,飴樹之姊婿也。余本圖謁觀察吳門,今蹈一往復矣。夕,既雨丈枉過。
二十八日,穌風微扇,有春意矣。既雨丈約過江寧公所。高堂重屋,規模洪廓。旁有小樓三楹,坐攬雲物,別饒幽趣。其西丙舍參差相望,則鄉人寄匶處也(上海之俗,凡寄居有死者皆不容待殯於家,鄉人寓此者可十數萬,勼jiū貲集議,遂成是舉)。集資巨萬,經營創始,丈之力為多。余欲假小樓下榻,以避市囂,丈欣然諾之。
二十九日,霒。發家書。
三月一日,癸未,購中西紀事(《中西纪事》全书二十四卷,记载鸦片战争前后至咸丰末年中外关系的史事。例如,对于英国侵略者用炮舰政策,打开中国大门,强行通商的经过,以及西方教士来华传教的始末等,记载甚为详细。特别可贵的是他搜集了抗击外国侵略而英勇牺牲的烈士事迹,列为《海疆殉难》一目,加以记录。)閱之。述諸夷猾夏(侵扰华夏、中国。《书经.舜典》:「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槙[diān](树梢,纹理)末綦qí詳(言之綦详)。粵東之撫,藩籬徹險,白門(白门,南京之别称。六朝皆都 建康(今 南京市),其正南门为 宣阳门,俗称 白门,故名。)之約(南京条约),腹心萌患,雖有智者,莫善其後。論者睹方今夷禍之烈,徒以縮肭(朔而月見東方,謂之縮肭。 尙書五行傳:朔而月見東方謂之側匿,側匿則侯王其肅。注云:側匿猶縮縮,行遅皃。肅,急也。君政緩則日行徐,月行疾,臣放恣也。)為當事咎,三復斯編,知獄有主名也。晚作寄京邸友人書。飴樹饋食物,受之。
二日,晨,饋飴澍高貞碑(北魏楷书碑刻)拓本一幅,■〈倦,女代巳〉以羅酒(罗酒仅产于宜丰县天宝乡,为天宝特有的传统名酒。据史料记载,1581年,天宝墨庄"八节祠"内有一罗氏婆婆,有一手酿酒手艺,她用天宝罗绳椴特有上等柳条和天宝古村北门巷罗家井的泉水,再用祖传秘方制作的酒饼(即酒药)掺入,精心酿造而成。罗婆婆七十大寿这一天做寿,用天宝罗酒招待客人,酒一上桌,香气扑鼻,闻人即醉,众人追问,罗婆婆才道出这酒的酿造技艺。因酿造者是罗氏,因此得名罗酒,延续至今,享誉400多年,经久不衰。),酬昨惠也。李觀察枉過,具述稱許之旱與邵中丞相需之殷,余惶恐對曰,生慚遵祖,公實中軍,慮失中丞之望,真誚為羊公鶴耳。(南朝 宋 刘义庆 《世说新语·排调》:“ 刘遵祖 少为 殷中军 所知,称之於 庾公 。庾公 甚忻然,便取为佐。既见,坐之独榻上与语, 刘 尔日殊不称。 庾 小失望,遂名之为 羊公 鹤。昔 羊叔子 有鹤善舞,尝向客称之。客试使驱来,氃氋而不肯舞。故称比之。”后因以“羊公鹤”比喻名不副实的人。)觀察云寓飴澍處,旋往答拜。歸晤既丈,期以明日迻yí 寓。
三日,啟。晨起檢山左詩鈔(《山左诗钞》,全称《国朝山左诗钞》,是乾隆时期山东人卢见曾编纂的一部清初山东诗歌选集,共60卷,20册,在当时及后世影响深远。)一部、高貞碑拓本一幅贈李觀察,副以阿膠、羅酒。午至江寧公所,居廳事旁舍,幽寂清曠,室無纖qiàn塵,視夷場真薉壞矣。
四日,霒。枯坐無俚,檢雅雨十種內撫言閱之。書為唐光化進士琅邪王定保撰,(《唐摭言》《唐语林》)記進士應舉登科雜事,共列一百五門,釐為十五卷。每則皆有論贊,所述典故,多選舉志所未備者,宜漁洋以為秘本可貴重,而盧氏得之極為刊布也。理行篋,尚餘高貞碑一幅、水利圖一冊,即持贈既雨丈,並詒其孫糕餌二匣。其孫,吾姨甥也。
五日,風。晨起,書楹帖四聯,摺疊扇六握,皆應鄉人之求者。李觀察見過,謂薛母疾如故,以事暫歸。旋至其舟,承貸番蚨(番银)四十枚,備資斧之乏,意摯可感。夕■〈夕生〉(qíng 古同“晴”,天空中没有云或云很少。)。
六日,晨,遇既雨丈,約同至中和棧訪仇淶之太史(繼恆),侘寄津門及都中諸友書。歸未逾刻,淶之踵至,縱語古今,靡靡可聽,度亦安雅,吾鄉之雋jùn也。既雨丈來,惠以石印華山碑,又出洋務權輿(草木发芽。汉戴德《大戴礼记·诰志》:“于时冰泮发蛰,百草权舆。” 2.开始。《诗经·秦风·权舆》:“于嗟乎,不承权舆。”)及投筆集見視。
七日,晨起,閱華山碑一過。原本最佳,昔賢所評海內第一本者是也;惜石印僅具跡相,君形者亡焉。復閱投筆集,為虞山晚年作,皆用杜少陵秋興韻,譏謗明時,語多紕pī 絞。此老大節既墮,文采本無足道,是集尤其進退失據之顯證,作災梨棗,(灾及梨枣,徙灾梨枣,旧时印书,多用枣木梨木刻板.比喻滥刻无用的书。)甚亡謂也。既丈來約同遊張園,地極僻曠,惜點綴不工,茅亭十餘,如秦越人雜坐,了無顧盼;夷樓二所,尤乖雅致。復遊徐園,室宇繁密,別一境界,又憎其乏疏曠之趣矣。園林如圖畫,非匈(胸)有邱壑人,固未易言布置也。晚得李觀察書,并寄水利全書、江蘇海塘志各一部。
八日,閱洋務權輿(光绪元年 (1875)署名“芍塘居士编”,实系王之春以 《英艘入寇记》改编的《防海纪略》。)一過,為嶺南李德庵撰,詳述道光間夷亂始末。其議論多與魏默深(源)聖武記(《圣武记》是魏源关于清代历史的一部重要专著。共14卷。)同,皆於林文忠(林则徐)公不能無責。不知文忠氣吞強虜,匈有成算,使朝廷一意任之,厥((jué),代词,相当于“其”)功必竟。乃墮元老之壯猷,(宏大的谋略。语出《诗·小雅·采芑》:“方叔 元老,克壮其犹。”)蒙狡夷之譎計;觀文忠前後諸奏;真可為痛哭流涕。顧忍以成敗之談,嘵嘵([xiāo xiāo]争辩(含贬义))事後,赤(空)好為苛論矣!是日見邸鈔,(邸抄亦作" 邸钞 ", 即邸报,并有"朝报""条报""杂报"之称,四者皆用"报"字,可见它是用于通报的一种公告性新闻,是专门用于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的新闻文抄。据历史记载,汉代的郡国和唐代的藩镇,都曾在京师设"邸",其作用相当于现今的驻京新闻机构,重在传达朝政消息,凡皇帝谕旨、臣僚奏议以及有关官员任免调迁等都是邸吏们所需收集抄录的内容。"邸报"最初是由朝廷内部传抄,后遂张贴于宫门,公诸传抄,故又称"宫门抄""辕门抄",这实际上就是最早的一种新闻发布方式。)會試總裁為翁尚書同和、祁侍郎世長、侍郎霍穆歡、李侍郎端棻,同考則劉若曾、洪思亮、徐仁鑄、施紀雲、李福錕、許葉芬、吳鴻甲、彭述、周爰諏、沈曾桐、陳遹聲、袁昶、鄒福保、趙曾重、姚丙然、戴兆春、呂佩芬、馮金鑑,三五知交,皆不預也。
九日,晤津人陳某,知戴孝侯觀察(宗騫)至,寓永安棧,過訪則既行矣。余始識孝侯於周武壯戎幕,酒酣抵掌(击掌。指人在谈话中的高兴神情。亦因指快谈),過從靡問。嗣聞其握兵棅戍三姓,歸復經武威海,屹然為勃海大藩。懸渴之忱,倏將廿載,風萍偶合,仍艱一面,怊悵何極!
十日,雨。枕上聞雷聲殷殷,起於艮方。起視敝硯,吐潤如濡。興至作大艸一■〈巾〈宀癶旦,上中下〉〉,頗具屋漏痕之妙。午勌攤飯,一枕蘧蘧([qú qú]悠然自得貌。),餐和履順,古惟阮公喻此恉zhǐ矣。
十一日,晴。鐵仙丈來,云既丈病,午後往視之。王湘蘅(公所司事,亦鄉人也)約過茶肆,層樓切雲,俯瞰闤闤,馬車馳驟,往來如織,大腹賈及輕薄少年攜歌伎共載,招搖過市,顧盼自豪,真不知人間有羞恥事。而歌伎之媚客者,複雜為夷女倭婦妝飾,以自炫鬻,浮塵汙人,安能傾東海而湔之!,歸見赴,知飴澍已銜卹。(含哀;心怀忧伤。《诗·小雅·蓼莪》:“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十二日,李觀察遣紀網至,邀過飴澍所,■〈來矣〉大殮禮畢入奠,已日夕矣。觀察出飴澍哀啟見視,為刪改數語。
十三日,大風。竇甸皋明府(鎮山)招■〈〈今上酉下〉欠〉海天春番肆。明府籍中州,見司釣船榷務。昨晤於飴澍處,高睨大談,無骫骳(wěi bèi1.谓文笔纡曲或委靡无风骨。 2.引申谓作文曲意迎合人意﹐风格卑下。 3.谓为人曲意依从,无骨气。)之態,與余甚契,雅不欲負其意;惟心惡番肆,又慮不悉鄙性,強以徵歌選色,故託詞謝之。
十四日,晨,過山家園,訪竇明府,未值。過李觀察,同赴復新園午飯,餚核精美,頗饒鄉味。
十五日,霒。湘蘅出巨■〈巾〈宀癶旦,上中下〉〉索作篆,以壁閒舊懸熙之書訛數字,欲得余書易之。作竟張視,殊嫌弗工。余治許書,雖校熙之差密,然能窮篆籀zhuàn zhòu(文字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书体的称谓。)之妙,則自審不如也。晚閒駕時船已抵埠。臺灣輪舶二:一曰獻美,一曰駕時;獻美通廈門。
十六日,啟。晨過鼎新里視吳次竹(熙)(次竹昨夕自蘇至,舍館甫定,即遣價持刺訊余起居,謂今晨過從。余以晨須出倩友人代購船券,謝之,囑遲余舍館)。次竹曾從先兄受業,乙亥舉於鄉繇中書舍人改官知縣,出宰金匱,延余主校試卷,推犕甚至。以禮去官,服闋(fú què,守丧期满除服)後仍歸江蘇。比臥疾始療,間余頓此,拏舟遠來,歧路班荊(侠骨应知久著名,流离歧路失班荆。凭君莫问乘除数,天地顽冥亦不灵。谓朋友相遇,共坐谈心),悆yù快惟倍。午約過酒樓,引觴為壽,謂此行必可假手一抒素袌,且誦昌黎送溫處士文壯以余志,盡歡而■〈木枝〉,日已西趖。晚,既丈代取駕時船券至,官艙一紙費番蚨十二枚,下艙一紙費番蚨八枚,此自滬至淡水價也。
十七日,晨起,撰輓辪母聯語,書成遺之。汛小舟至下海埠登輪舶,官艙已無隙地,舟人導至大餐間息焉。
十八日,舟人以事不果發。柁樓徙倚,睹北岸夷居日益繁盛,腥羴shān蔓延未知所極。曩聞李觀察云,吳淞口(吴淞口,因曾为古吴淞江入海口,故名。位于黄浦江与长江交汇处,东距长江口30余千米,西北距宝山区约4千米。)外暗沙橫埃,夷人苦之,逐逐之欲,將在寶山(距吴淞口4公里。岸线长约1420米。是上海港装卸集装箱、外贸件杂货和木材等货物的码头。),以其地三面瀕海,無鯁阻之虞也。魄兆既形,觀察之言,可謂遠識。蒙謂人鬼雜糅,其患已成,罷關互市,事終有待。方今籌策,惟當堅執前約,已闢口岸外不容更增一埠,已定租界外不容更拓尺土。譬彼瘭疽(中医指手指头或脚趾头肚儿发炎化脓的病,症状是局部红肿,剧烈疼痛,发热。),雖不能療,庶免流潰,遂遍胑zhī 體耳。
十九日,辰刻,舟發,出吳淞口,轉輪而南,風濤不驚,如履平地。同舟汪君南陔(瑞曾),盱眙人,庚午舉人,官江蘇知縣,與邵中丞有舊,奏調東渡。又曾君士滸(炳章),常熟人,亦至臺北者。談笑頗洽。午後,東南風作,微苦顛簸,迻步欲躓,遂僵臥。晚餐粥一盂,蒙首跧伏(蜷伏),夜分始成寐。
二十日,微風。仍不能起立。午後稍恬適。日晡啟船窗,見滄瀾萬頃中,一島孤懸,有若黑子。詢舟人,知過雞籠嶼矣。(基隆屿属于基隆市中正区,位于台湾北方,距离基隆港约6公里远,长约960公尺,宽约400公尺,岛上最高海拔为182公尺,基隆屿为火山形成,是由角闪石、黑云母、石英、安山岩所构成的岛屿,并与棉花屿、彭佳屿、及花瓶屿并为基隆外海四个火山岛屿)夕抵滬尾,纁xūn(浅红色)昏亡所見。明星數點,若隱若見,蓋市樓鐙火也。
二十一日,晨起,約南陔、士滸同附小輪舟入郡。滬尾(沪尾港名。即今台湾淡水港。在淡水河口北岸,清咸丰八年(1858年)后,开放为对外通商口岸。)至郡郭三十里,往來有小輪舟,人索錢五十,行李以石計,數如之。舟人以南陔與余皆攜有江海關免稅單,須稅務司驗畢乃可行,是日直夷人禮拜,不理事。南陔遂孑身先往。午餐後買小舟登岸,榕陰如幄,流泉出蹊術間,頗饒幽致。小市居岡麓,肆廛櫛比,海腥羅列,狀多詭異。略一涉歷,復登輪舶,憑闌側顧,山勢邐迆,如屏如幛,艸茻(cǎo,通“草”。mǎng,意思是众草,丛生的蕨类。)蒙密,不見山骨。海關及軍壘隱露其顛,疑入畫境。向夕嵐蒸,一白橫抹,舟人曰,此瘴氣也,惟醉可敵,不則中之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