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才:橘红橘绿八第一天早晨
作者:吴明才
“嘟、嘟、嘟……”一阵清脆的报时声把我惊醒,紧接着是熟悉的《东方红》乐曲在耳边响起来。寻声音望去,在我床头的左上角墙上,挂着一个小喇叭。原来是公社的广播站开始广播了。我强忍着睡意,吹灭亮了一夜的马灯,起了床。
打开门,踱出屋外,屋外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昨晚来时黑灯瞎火,连方向都没弄明白。这时候才看清楚,我所处的位置,斜对着公社大院,大约就四五百米的距离;而离街上更近一些,可以看见街上早起的人。我门前是一个大院坝,紧挨着几间大房子,这就是生产队的仓库吧?我想。
住屋的左手边,过马路,对面往后山,是很大一片果树林,茂密的果树叶子里掩藏着大大小小的橘子,煞是好看。
我正想越过马路去果树林里仔细看看,胡队长扛着一把锄头过来了。打过招呼后,他问我会做饭吗?不会做的话,就叫他婆娘过来帮我做(后来知道婆娘就是老婆)。我说我会做。他说,你才来,先歇几天,适应了再说。我说知道了。
我们聊了一会儿后,胡队长开始用手中的锄头敲响我屋旁那房檐下挂着的一块一尺见方的钢板,“噹、噹噹,噹、噹噹……”清脆的钟声顷刻间响彻村里的上空。接着,他站在我屋外旁的一个大石磨上,扯着嗓子高声喊起来:“出工了!男人都挑上桶,婆娘都带上锄头,到院坝里开会啦。”如此喊了几遍后,又歇下来和我继续聊天。
随着他的喊声,陆陆续续从各个方向的各家屋里走出了挑的挑、扛的扛,还有背背篓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会儿工夫,就在我门前的院坝里聚集了上百人。有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有在母亲怀里吃着奶的婴儿。
大家显然早知道我来了,都往我的门前挤,想看看我是什么样,那阵势犹像看一个稀有动物似的。还一边看,一边议论评价,说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呆得下不?那皮肤像个女人似的,太阳不会把你晒坏哦?红苕稀饭会不会吃得惯?有的大婶说,看你这么嫩,你出来你妈妈放心吗?一些年轻妹崽和年轻媳妇则开玩笑说,知青哥你的媳妇怎么没有来?你谈了媳妇么?也让我们看看哦?一些老人则体贴地问,来的路上辛苦吧……说什么话的都有。
我有些不知所措和尴尬,没想到他们是一群很容易亲近的人。心里涌出许多复杂的感受,其中感激和宽慰的成分更多一些。我感觉到,他们用最朴实的方式接纳了我,并没有拒绝和讨厌我。更让我感到,在经历了昨晚漫长的孤独后,好像再次回到了熟悉的人群中。只是不善与初次见面的人交谈的我,不知该先回答谁和如何回答,只好红着脸以笑容面对大家。还是队长理解我当时的处境,过来把大家从我家赶出来,帮我解了围。
等人差不多到齐了,队长就把我介绍给大家。他说:这是小W,从很远的大城市重庆来的知青,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的,不容易哦。他问大家,你们知道重庆在哪里吗?你们有谁去过?
闹闹嚷嚷的人群中有人回答说没有去过,更有年轻人问在哪个塔塔(方言什么地方)哟?
队长嘻嘻了一下说,我也没有去过,你们自己问小W吧。他又接着说,你们哪家的孩子向小W那样,那么年轻就离开你们父母身边?哪家的新婚小伙子舍得离开你家媳妇的被窝吗?你们放得下心吗?(人们一阵哄笑)所以呀,大家伙要多帮助他、多关心他,要像关心自家的孩子和自家的小男人一样,多照顾,对不?
人们笑得更欢了,纷纷附和着、起哄着,回答说对头对头。
队长接着又说,他的哥老官在公社里当干部,要我们大家多照顾他哦,听到没有?
只听下面稀稀拉拉的有人回答说知道了,更多的人只是在善意地笑,还有的则根本不管这些,只顾彼此之间交谈着什么。
这算是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吧。接着队长就开始给大家派活。被派到活的人带上自己的工具,纷纷结伴而行,向自己的作业地走去。我看见在离去的人群中,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孩子,有的帮大人拿工具,有的自己背个大背篼,还有的是大孩子背小孩子。在那个年代,挣工分是农民劳动的主要目的,为了挣工分,老人小孩一起上。
这时,一个身材和年龄与我相仿,长着一副宽脸、身体壮实的小伙子,挑着一副水桶来到我的面前,自我介绍说:“我是黄洋仲。”
我这才认识了队长所说的那位当地知青。听人说,他虽然在队里有住处,但每天下工后还是骑自行车回区里的家,第二天再赶来。算起来,骑车一个单程不到一个小时。遇到下雨不方便时才不回家。因此,大家对他就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