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冲 || 父亲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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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网络)
《父亲的房子》
文|李冲
八十年代,三十出头的父亲结束了在新疆伊利长达十余年的军旅生涯,婉拒了部队邀请,回到了家乡金陵寺。
当时爷爷尚健在,父亲回来后,被安排在县建筑公司工作,由于建筑公司效益下滑,父亲下岗。下岗后的父亲,回到了农村,这一回去,便和土地打了半个世纪的交道。由于父亲在部队当过连长,回村后,便被选为村民兵连长,作为村上的年轻后备干部重点培养,后来由于超生,被撤去了民兵连长的职务,连党员也被免掉。
家里男孩多了,父亲肩头的担子更重了。一次,表叔劝说父亲,孩子多了,趁着年轻,抓紧给盖庄房。
于是父亲便将在部队辛苦积攒的钱和在县建筑公司每月十多元的工资,拿了出来,数了又数,总共不足两千余元,便谋划着盖房。地皮是现成的,在镇上依罚待批的交了罚款,父亲便在村里人的指点下,将土坑的那块地换下,转眼、打洞、放炮,随着一声炮响,石块和土块便随着炮声飞向了天空。
农忙的时节到了,父亲和母亲在庄稼地里忙活了好一阵子,等搬了包谷,便用架子车将上好的玉米拉到镇粮站,陪着笑脸,给人家上缴公粮。
父亲说,再怎么也不能让国家吃亏。缴了公粮,家里的粮食所剩无几,冬末春来的饥荒里,父亲常常托人去山里的表爷家里买粮。那几年,我们几个还小,晚上饿的实在睡不着的时候,翻出包谷、豆子,在锅里炒着吃,垫垫饥,哪样的日子也并不常有。
农闲时节,父亲、母亲拉上架子车,把从土坑放炮炸出来的石头,拉回家,垒起了四间房的根基,用土块,垒起了四间房的墙体,剩余的那些,垫了庄基,而那些石头、土块,都是父亲、母亲一架子车一架子车用肩膀拉回来的。
那一年,我们几个才五六岁,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一点忙也帮不上。我只记得,庄基垫起来的时候,母亲将庄基平整了一下,在里面种上了西红柿、黄瓜,当西红柿泛红的时候,我常常跑到里面去,摘着偷吃。
庄基垫平了,一个年头也过去了。农闲时节,父亲一连请了十多个打墙好手,好吃好喝的待成着,父亲在旁帮衬,这一年,正直秋季,阴雨连绵,雨水特别多,父亲常常冒着雨,爬上墙头,用塑料纸遮挡墙体。当久违的红太阳终于露脸的时候,父亲、母亲辛苦打的墙却走了样,墙歪了。
歪就歪吧!一样的房帽子要盖的,椽子是父亲一根根买来的,那年冬季,没有上泥巴,灰瓦就上了房帽子。那一年,复原招工的邻居用六千元盖起了一砖到顶的大瓦房,那一年,能盖起砖房的人,村里还没有几个。
九五年,村里来了一帮河南人,自称能将歪房拉正,父亲便满心欢喜的将那一帮河南人请到家里,好吃好喝的待成着,那一年,我初三毕业,大哥、二哥都不在家,我和父亲给那一帮河南人当下手。
那帮河南人用导链将歪了的土墙重新拉正,父亲跑前跑后的忙活,墙收拾好了,那帮河南人要求父亲做一面锦旗,父亲于是从集市上扯了点红布,请村里的老师写了一副“手艺过硬,歪房拉正”的锦旗送给了那帮河南人,河南人拿了工钱,高高兴兴的走了。
墙扶正了,父亲就寻思着将房先瓦好,于是就请了村上二三十个年轻的小伙子、匠人,翻土、和泥、拉上房,叮叮咚咚的敲板子声一连串的响个不停。
夏日的晚上,我和父亲两人住在房子中,躺在凉席上,还没有上泥巴的木瓦顶,月光皎洁,透过星星点点的空隙,一丝丝月光穿了过来,周围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和蛐蛐的鸣叫声,倏忽又听不见了。
房顶修好了,按照风俗,我托着母亲准备的吃食,给房上的匠人挨个端上去,又将父亲准备的一串麻钱封在房顶上。
接下来,是给墙体外粉,五六米高的山墙,我和父亲用吊笼一笼一笼的将泥巴吊上来,抹到墙上。
那一年,爷爷已经过世了,外爷便全程指导,家里人原本指望我将来能学一个木匠,好在村里有一口饭吃,便教我给新安装的梯子上写着“步步高升”的字样,又在绰板上书写着正反的“有”子,寓意家里粮食多。
那一年,隔壁的邻居建房了,十多个壮小伙给帮忙挖根基,我们也曾跑到没过头顶的根基里玩做迷藏,听说一砖到顶的大瓦房,花了一万二千多元。
房子基本建好了,父亲又马不停蹄的将房子内进行了粉涮,隔开的两个房间依次添置了家具,逢年的时节,挂起了红灯笼,张贴了新对联。就这样,房子里面虽然没有住人,但我们弟兄伙暂时有了住处,时间不长,大哥二哥先后在房子里成了婚。
生活渐渐好过了,村子里的砖瓦房、楼房一时间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基本上都盖了院落,大红门楼,这样的房子,听说得花十几万元。
可是,前几年人满为患的村子,现在家家是门可罗雀,门上都挂着大锁子,精壮的小伙子也不在满街道的跑了,都出外打工挣钱了。
时间大跨步的到了今年五月份,一天早上,母亲突然惊慌失措的跑过来说房子的大梁断了,我和父亲连忙赶了过来,村里像样的精壮劳力也找不下,只找到一个年过七旬的老木匠,两个近乎六旬的老头,在老木匠的指挥下,暂时用木料将大梁顶起来。
今年雨水多,下雨的时节,我常常担心,经常给父亲、母亲打电话,询问房子情况,总想着早点将房子收拾好。
上个星期,听母亲说,父亲准备找人修大梁,于是我连忙赶回家,父亲也买了粗钢筋,晚上加班到十一二点,在表叔的帮忙下,用电焊将钢筋连接了起来,两根钢筋,长约七八米,父亲在伯父的帮忙下,用车子拉着钢筋,在水泥路上慢慢的走着。
村子里的路灯依然明亮,稀稀落落的,父亲年过六旬,伯父已过了古稀之年,但用伯父的话说,一个人还能种三四亩地,我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悲伤,看着身旁的父亲和伯父,父亲脸色红润,伯父身板单薄,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本应该颐养天年,侍弄花草,共享天伦,但是他们,却仍像小伙子一样的干着干不完的农活,一辈子不曾停歇,哪怕是在河边散步,集市闲逛,都不曾有过,总是脚步匆匆,忙前忙后。
回到家里,夜已经深了,父亲很快就睡着了,我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看着睡梦中的父亲,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脑海中的父亲身材修长、精壮、敏捷,能写能画,又懂音乐,如果命运眷顾,做老师则会是父亲最爱,小的时候,特别羡慕父亲,长大后,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名军人,可命运总是不遂人愿。
这几年,一直在外奔波,总少不了让父母操心,总感觉自己还很年轻,家里的事务也不曾分担一些,而如今,父母年龄大了,腰板佝偻,走起路来再也没有过去那样的精神,时光不饶人,但愿时光能慢些,再慢些。
第二天一大早,父母就早早的起来了,我也赶忙起床了,挑砂、担水、拉钢筋,十多年不曾干活,一会儿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中午时分,天气越发的热了。母亲在老屋忙着做饭,红红的灶膛,映照了母亲红红的脸庞,脸上就有了层层的汗珠,滴了下来。
经过了四天紧张的修补,大梁总算接好了,父母亲长舒了一口气,我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了。
这几天,南方一代灾情不断,家乡雨情又不断变化,天气阴晴不定,似乎正在酝酿着大暴雨,每当有了汛情,我总是不自觉的一阵紧张,连忙就会拿起电话,询问家里的情况,总是希望一切都好,一切都顺顺利利,总是希望自己有能力为父母亲盖起一所房子,让父母在雨天里不在担惊受怕。
小时候,不懂事的我老埋怨父亲的房子,盖的不好,可如今,我似乎才懂了,父母辛苦了一辈子,用积攒的钱盖的房,还不是为了儿女们生活能过好,如今,我离开了农村,不常在老家住,只是每月回去一趟,我也喜欢跟父母住在一起,父母留给我们的,不光只是一所房子,还有那浓浓的父爱和母爱。
李冲,男,生于1983年2月5日,陕西商州人,现供职于丹凤县政府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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