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邑大埔,为广东省辖东部一小县,清末以来,乡人远赴南洋各地谋生者极多,几乎十家中有九家的子弟或亲戚,飘洋远引,甚至举家南迁。我在幼小时,即听惯番客们(去南洋的叫做番客)时时讲述船过七洲洋时的各种惊险场面,因其时尚用大眼鸡帆船,即轮船初期,航路亦不熟稳。童年时代,只当故事听听,不知七洲洋在何许也,稍长,进入中学,对文学及史地部门,发生兴趣。时当国家多故,外患频来,少年热血,因对国境边防,特加留意,而从军救国之壮志,遂及时油然而生。中国边患,一向多在北方大陆,历代经年出塞诸作,多不胜谈。近代日俄争霸,我国疆土,又为其坫上肉。但自鸦片战争以来,海疆多事,四面受敌,读教科书,始获近代史地新知识,先觉导师,又常以次国家来唤醒同胞,同时番客回乡,历述白种人之强横压迫,华侨在海外,不啻为无国籍之国民,至此在脑海中始发生海上亦有边患之印象。尤其我国南服各藩属逐次脱辐以后,旧史所称中国南海之千里长沙,万里石塘,似已成为我之海上长城,而粤闽侨众所说七洲洋者,即此一海域也。向往之心,自是益殷,常欲探研大海洋中之长沙,石塘之形成与究竟。
民国十三年五月间,我首次去国,乘轮船赴南洋,为我故乡虎山中学募集建校经费,自汕头登轮,经香港南行,某日,在夕阳余晖中,轮过南沙群岛之边缘,海上金光万道,闪耀变幻,此时,我正立甲板上,在遥远处,隐隐可见错综杂列于浩瀚大洋中的群峰黑点,一时忆及史籍所载千里长沙万里石塘者,即在是矣。遐想万千,曾即口占一诗,以记其事。七洲洋里有长沙,万里石塘列齿牙。犹是中邦旧领海,多情灵鸟伴星槎。史话中传,船过此海域时,常有箭鸟飞来引导,当为季候鸟之一种,舟人识物理而运用之。此虽已为三十多年前的往事,然由今思之,在行舟中所见夕阳映照下的一幅瑰丽雄伟的海山边景,历历如在目前,尤其少年时期所摄取的印象,特别深刻,不易褪色。抗日战争胜利后,我奉命回粤主持广东省政,曾三次巡视海南全岛,当伫立于已有雏形建设的榆林港时,临风遥望,顿解旧怀,信加关注,当时以为大战之后,生息有机,国防经济,相提并举,此其时矣。民国三十五年九月,接奉中央电令,要由粤省府派员会同中央有关部会视察人员及海军舰队,前往接收海南诸岛,并饬将诸岛接收后,划入广东省辖治,我奉令之下,十分兴奋和重视,除召集会议,选派员工,订定接收步骤外,并指定省府高级人员三位,负责进行,当时广东各界人士,闻此消息,曾掀起一次热潮,对于被派担任此项任务的人员,几目其为英雄人物。担任接收负责人,除各率领省政府各厅处局之有关技术员工数十人前往外,并在海南岛崖县榆林等处各征雇渔民及石工数十人同往,石工是在舰上凿石刻碑,预备登陆后竖立纪念,渔民则用为领海向导,因为那些渔民,经常进出海南诸岛,对那些岛屿的水性、风向,如同对他们的故乡一样熟悉。
1946年12月15日,南海诸岛接收人员在太平岛举行南沙群岛升旗典礼
接收南沙群岛人员,分乘海军两艘舰只,于三十五年十一月五日,由榆林港启锭出发,但因受暴风逆袭,曾两次被迫折返榆林港,十二月九日再冒风三度起航南进,终于十二月十二日晨六时,两舰抵达目的地,舰上官兵及员工,在欢呼中登陆搜索,各遂行其任务,并在太平岛上,立石竖碑,搭影牌,升国旗,此岛原名长岛,为南沙群岛之主岛,今更名为「太平岛」,系以祝我海疆太平之意义。虽然暂时由海军管理,但我省府员工,仍留岛上两月,分别从事各岛之测勘,调查及采集各种各色标本等工作。迨返回广州后,一面整理所测勘调查之资料,绘制图表,分别报核,一面将携返之标本,文物图片等,在广东文献馆举行展览,历一星期,到场参观者达十五万人之多。又当时省政府,曾成立西南沙群岛志编纂委员会,并邀集专家,征求资料,共同研拟开发海南岛及西南沙群岛之计划,犹忆其时有意大利籍神父某,曾允将其历年搜存有关海南岛资料十余箱,借予参考。因为过去前往西南沙群岛的人,都是海南的渔民,地理、气候,与生活条件,都甚适合,所以暂定各群岛接收后,均划归海南行政区管辖,而在目前海军治理时期,则由该区协助海军,及照拂渔民。为符合诸岛在南海中之位置,省府曾依据各种资料,建议于行政院,将原来南沙群岛,更名为中沙群岛,原来团沙群岛,更名为南沙群岛,其各群岛中已经测勘之岛屿,及群礁,亦分别命名,当经报由内政部核定公布有案。南沙群岛中之已经测勘者,计有大小岛屿九十六个,其较大之十个岛,均绘有详图,此十个岛为:太平岛、帝都岛、南威岛、西逸岛、南益岛、赖德岛、永兴南岛、永兴北岛、沙岛及安波澜岛,十个岛中,面积最大者为太平岛,计为四三二.〇〇〇平方公尺,最小者为安波澜岛,计为一五.八四〇平方公尺,海拔最高者为南益岛,计六.二公尺,最低者为赖德岛,计仅二公尺,整个南沙群岛之位置,在北纬四度至十二度,东经一百十二度至一百十八度。
南沙群岛位于中国南海之南端,及当越南,菲律宾,北婆罗洲之中间,扼欧亚航运之要冲,实为我国防上之有力据点,日军于民国二十八年强占该群岛后,即据为侵略南洋的前进基点,设气象台、情报站、建蓄水池、永久仓库、以及码头、防波堤、轻便铁道等等,虽尚未完成,而其积极经营,概可想见。最堪注意的事,就是南沙群岛,并非不毛之地,其年雨量平均在一.八〇〇至二.〇〇〇公厘,每年六月至十月为雨季,十一月至五月为干季,风向季节,亦有定期,大致与台湾南部之气候相仿,岛上旧有水井多处,又有神庙残迹,庙为中国古老式,足证为我国早期流居该处之先民所遗留,地面林木繁茂、椰子、香蕉、木瓜、菜瓜等,都有盛产。海中鱼类甚多,海参、贝介亦甚伙。空中鸟类甚众,各种蕴藏的鸟粪及磷酸矿,尤为特产。据日人战前估计:约有八万吨,日人某公司前后采去二万六千吨以上,因此,在经济价值上,亦有开发的必要。附注:我的父亲逝世已快十年了,最近我整理其遗著,发现一篇「追忆南沙」遗稿,系民国四十五年七月一日在屏东「回园」寓所所写的。因当时有菲律宾人克洛马组织探险队侵入「南沙群岛」,并发表「自由地政府」的谬妄言论,曾引起我国朝野的注意。该岛曾经先父派员前去接收,所以他的印象很深,便写此文,是希望政府能够该岛进行移民,与有计划地开发,俾尽地利,以裕民生,其心良苦,现海疆多事(如钓鱼岛权益),故抄请刊登。——罗伟郎 谨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