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明明我们看清楚了对方的行为,但是却无法获知对方真正的意图,这不是对方出了问题,而是我们自己的认知有待提高。我们也常常被世俗的一些想法观念驱动,一下子心里蒙昧,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心之所诚,所以我们说“人不知”。我们可以从简单的生活当中一些小的例子去发现,我们其实不太了解我们自我,不太了解我们身边的人,更遑论那些陌生人。我们今天看到很多的社会性事件当中有很多的摩擦,双方一言不合就容易激发起极端的情绪,为什么呢?这个不是说当下的事情有多厉害,而是说我们平常所积累的那些郁闷的、压力的、不可解释的,连自己都不能够透彻的情绪太多了。所以“人不知”,不仅仅是说人不相知,人互相不知,更重要的是,我们连自己有些时候都无法透彻。所以,总有一片风雨是属于某个人独特的记忆线索。我们又怎么可以轻易地去指责他人呢?尤其在我们同样不愿意被人轻易指责的时候。由此,夫子说,在人间,人不相知啊!我们可以了解到别人的过去,可以看见别人的外貌,听到别人的语言。但是我们怎么能知道别人的感受?怎么能让自己愿意去知道别人的感受?如果我们自大到以为很了解别人的感受,我们就敢无所不为。
在夫子看来,轻视乃至于无视别人的感受,正是我们可以胆大妄为扩张自己行为的一种根源。
我们可以轻易地去对待他人就是因为我们有无知且狂妄的部分。
假如我们不守住“自己是不知道对方的感受的”这样一条底线,乃至我们自以为可以完全理解对方的感受,甚至取代对方的感受,轻视且藐视对方的感受,这就是我们自大和莽撞的开始。
儒家有一句话叫做“不仁”。我们指责别人,其实往往是指责这个人麻木不仁。为什么麻木不仁?
因为不知痛痒,不知道别人的痛痒,只是一味地去做自己,完全不知道别人,这就无法通达到他人,乃至通达到整个的天地变化。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之为小人,就是只有自我、只照顾自己感受的人。
正是因为如此,儒家所谓的“独夫',是指那种独裁霸道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不在意他人感受的人。他们会放大自身的感受,贬低别人的感受;强推自己的感受,主导别人的感受。这就是儒家、儒者为什么厌恶霸道,厌恶不仁之人。因为他们的存在,首先损伤他人的存在、他人的感受。这一切对立的根源恰恰不是因为不知道,恰恰因为他自以为知道。我们作为家长,作为一个个体,自以为完全懂得社会了,总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一些知道的东西,知道一切事情该怎么去做,所以这样教导孩子,往往就由此失去了敬畏心,这就是一个根源。我们有时候自以为知道一切,所以我们假充为神。因为这个世上,我们的人类文化当中只有一种状况是指导一切的状况,那就是神。既然你觉得自己一切都知道,都明白,那就是假充为神。《论语》当中有另外一句话叫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就是我刚才说的,我们知道自己知道了一些东西,但是同时,我们也知道自己有些东西是不知道的。把这两个加在一起才是能够指导我们行为的“知”。也可以说,这就是超越于基本的“知”之上的一种智慧。我们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都能够掌握在我们的内心。我们的内心既知道又知道自己不知道,这才是绝对的、无上的、真正智慧的“智”。所以我们说,人不“智”是这个世界本然的一个状态。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感受,每个人都是生命当中最为特别的一个个体。正因为这种特殊性,所以每个人都是自由的,都可以决定自己的生命。每个人都可以去学,都有交朋友的可能性。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知道人生在世就是这么一个状况,所以儒家从来追求的不是人能相知,人本就不相知。不同的个体,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感受,引起不同的行为;不同的行为有可能造成彼此的对立矛盾和冲突。
我们如何化解这样的对立呢?儒家追求的“不相知'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况呢?
“人不知而不愠',夫子首先不是轻易地给出事情的解决之道,首先指出的是,我们在内心应该有一个怎样的接受度?如何看待这种人'不相知'的状况?我们怎么去理解人与人之间不能彼此感受,彼此相通?我们怎么去理解这个事情?是看到这种状况无奈,还是悲愤,还是悲观呢?我们看看夫子给出了一个怎样的词语?夫子首先给出了一个词,叫做“不愠”。“人不知而不愠”。就是面对“人不知这种状况,我们首先应该做到的是不愠。这个“愠”是什么意思呢?这个“愠”字怎么解释呢?这个“愠”字左边是一个竖心旁,右边是一个“昷”,是什么意思呢?它是说内心起了躁动。这是怎样的一种躁动呢?主要是两种情绪,一种是怨;一种是尤。我们的怨尤之气就是埋怨和怪罪。“愠”字造字的本字是左边一个心,右边一个器皿,中间装了一些东西。有的说法是一个锅里面在煮东西。它代表什么呢?就是内心如焚,内心闭塞,淤积、郁闷。好像有一口锅在煮东西一样,也好像一个人被关了起来一样郁闷、难解。我们看到一些不合理、不可理喻的现象,看到违背自己认知的现象,觉得诧异、无法接受的现象往往会产生这种愠感。这种“愠”不是简单的愤怒,也不是轻易的爆发,而是内心的困顿、困惑不解,不想接受。
这种“愠”的感觉就好像是: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样呢?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呢?这个事情为什么是这样呢?简直让人无法接受啊,又好像是水火向你扑过来,你想逃避一样,好像让这一切事情跟自己无关一样,是这样一种愠怒的一种情绪。
所以我们说这个“愠”字,总结为两种情绪,一种是怨;一种是尤,就是埋怨和怪罪。埋怨是为什么呢?埋怨是表示逆反,表示我们不想接受眼前这个事实。
怪罪是什么呢?怪罪是想推诿,是希望别人或其他客观的主体来承担这些问题的责任。所以我们相互之间起了对立,起了矛盾,发生冲突的时候,往往有埋怨。
埋怨是什么呢?不接受这个事实的人习惯开口就是否定对方,找出对方的漏洞,用自己的价值观念和标准去衡量,去贬低。在自大的过程当中磨灭对方的价值。我们希望对方去承担,这就到了“尤”,埋怨之后就是怪罪。我们希望对方去承担一切后果,总觉得自己一切都是对的,是对方出了问题。永远不肯自己做出任何尝试和改变,不愿意内在审视自己和事实之间的距离,总要对方来做出配合的改变。从这种情况,我们很快发现他就违背《学而》首章的第一句“学而时习之”,是一个非常彻底的一个违背。恰恰是因为不学反而内在固化,非常容易产生这种愠怒的情绪。埋怨而不接受是怨天;怪罪而推诿是尤人。所以“愠”就是怨天尤人的情绪。感觉自己无辜,一切都是外在的责任。这样就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封闭的个体,导致了无法跟外部世界和外人交流的状况。所以这个“愠”字非常地微妙,它甚至和人的行为是脱节的。这个“愠”字,夫子不是讲人的行为错误,夫子首先说的一点是,在“人不知”的这种状况下容易爆发一种心情,这种心情也许我们可以看到,你当时的行为是对的,但是内心情绪仍然是愠怒的,还在埋怨和怪罪。我们可以表达成不情不愿地把事情做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内心仍然有愠怒,仍然有埋怨,就好像倒了霉,遭受了坏运气一样。虽然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内心仍然是不情不愿的,埋怨自己不该承受这一切和面对这一切,怪罪因为他人的问题导致了自己遭受这样的处境。人在怨天尤人的情绪里,我们就要提出一个非常深刻的警告了:埋怨的人,隔绝了天,是不敢正视命运;怪罪的人,是隔绝了人,是杜绝了自我的提升,这个非常重要。因此我们理解夫子说的“人不知而不愠”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在“人不知”的对立、冲突和矛盾中,我们首先要做到内心的不愠,也就是内心首先要做到不埋怨,其次不怪罪。有了这样的心态,我们才能够审视真正的事实,在事实当中,审视彼此之间、自我和他人之间的道理。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道。因为在真正的事实之上,人生的遭遇当中不是每一件事情都一定能够发生或者成就的。但君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哪怕没有做到了什么样的改善,于事无补,与对方无直接的主意,自己首先不要进入一种负面的情绪当中,内在产生不良的积累,从而产生怨天尤人的情绪,把自我抛开、躲避、不承担,使自己不积极勇敢地进行变化和应对,这种状况是夫子甚为忧虑的。只有自己产生不愠才是一个君子的境界,是面对这个世界不认同和不理解的过程当中去实现一种无争无讼的人事。它代表了什么呢?代表自己明确自己的行为,建立自身的主体性,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如何更为积极地向前走,而不只是永远沉溺和停留在这种矛盾和复杂当中,这才是一个君子该有的境界。也就是说,此时的事或者不成,但是此时的人和未来的我一定是在事情当中,在不怨天不尤人的心境当中,自得成就。所以我们看一个真正的君子,或者去评价一个真正的君子,不是说他做到了什么,做成了什么。有些时候,一个真正的君子,他恰恰是温润如玉的,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做,他好像什么也没有成就,但是你接近他就会发现他的身上充满了温和的力量。他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他的内在都是真诚而自然的,都是'不亦说乎,不亦乐乎,而不愠乎'的一种状况,是君子的说与乐,是一种轻松、自然,也是悲喜自在。他不是整天乐呵呵地傻笑,一天笑到晚,那是傻子;而是悲喜自然,悲喜自在。我们会看到一个君子,他不会跟自己打架,不会跟自己的内在产生怎样的冲突和矛盾,因为他学而时习,因为他有朋自远方来,因为他人不知而不愠,这就是君子的境界。
我们主要提出这一点就是儒家为什么要让人成就,成为君子,或者说夫子为什么在这个人世当中提出了君子这样的境界。就意味着他为人道守住了一个底线——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也就是说,在“人不知”的一个世界当中,我们所追求的也许别人永远不了解我,但是我们要追求的仍然是内心不动摇地去做一个君子。这也就点出了我们所追求的,不是别人当下的理解和认知我,懂得我,我们要追求的是让他人能够相信我。为什么呢?作为一个君子,他才能不愠,他才能够不怨不尤,他才能够知道自己真正该往哪儿走,真正为对方好的行为是什么。自己不是陷于情绪当中,不可怕,跟着情绪而产生行为,而是跟着事理之当然,跟着内在的本心去产生行为。不会因为对方的误会和误解就产生了愤懑厌世的情绪;不会因为世道对我的不重视,不认知就产生了摒弃的行为。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所具备的内在的一种真正的修养。所以,君子是什么呢?君子是能够把握住自己的人,为自己承担、始终守住自己,而不是强求他人来配合自己的人。
君子是通过改变自己、进化自身以实现和周围的人和天地万物相处的人,这样才是一个君子。我们发现这一点又回到了“学”这个字的本质,自发的行动和优化自我。所以整一“学而”篇讲:“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谈的就是这样一种人生的境界。我们的夫子以一种绝世的智慧、绝世的洞察把人生说得十分透彻——人生行为的本质,人世处境的本质,我们如何与自我相处?如何与朋友相处?如何与不是朋友的人相处?这就是我们如何建立自身,建立自己的人道,能够昂然地行于天地之间,能够与不同的人打交道,能够成就自身的生命,成就自身的命运。知命,然后成为君子,成就属于自己的人生。这样的一种境界,才是《论语》首先开篇就要跟你谈到的一个境界——作为一个君子,他不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他唯一担心的是什么呢?自己不够了解别人。所以我们看到“学而”篇一共16章,最后一章“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我们从“人不知”的情况当中,作为一个君子要真正实现的是什么呢?就是“患不知人”。正因我们知道彼此不相知,所以我特别想要去了解对方,唯恐自己在一种不知的情况下做错了事情,失去了分寸。我们可以看到,君子就是这样践行其道,积极有为的,这样才是一个真正的儒者的心境,儒家的胸怀。我分了三次把“学而”篇首章的内涵作了简单的揭示和揭露。因为是在线上的形式,所以也只能点到为止,没有办法完全展开这句话的内涵。因为真正的学问永远是生命启发生命,不在言语。言语只是一种点拨和启发,在简单地学完夫子非常重要的一句话后,我送给大家一句话,可以说它也涵盖了我们如何去做人和做事的一句话。
我希望送给大家的话是这样的:不求人知是为自修,求为可知是为事业。
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一切的行为,不要心里面总存一个念头,让他人了解到我有多么的苦心,有多么的付出。“求为可知'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当你要做任何的事业,都是要跟他人一起做的,你都需要别人来理解你。那么这个时候你就要更为主动、积极地让别人能够理解你。你要主动地去宣扬,解释自身,说清楚自身的行为,避免误会和矛盾。这样才有可能把你的事业做好。
我们所谓的事业,不仅是说要去做商业、企业,其实人生、生命、生活这一生的长度就是你的事业。我们与家人如何相处是事业,与陌生人如何相处也是事业,我们要做的自己的事业也是一种事业。所以人生本身就是一场修行,一场修身,一种事业。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如何“不求人知”是为自己修养境界。“求为可知”是自己的行世指导。这一点,也是希望在读“学而”的首章之后可以跟大家达成一点点共鸣的地方,也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也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更重要的是回归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因此从这里建立一个《论语》的规模,如何去学?成为自己的一种人生。
我们今天的分享就到这里,下一次我们可以再看一看,如何去学?从儒家讲求的师道,来了解怎么样才是一种真正的“学”?
我们也会从《论语》当中选出一些句子进行自我条理化的一个延伸。
从“学”这个字慢慢谈去,期待跟大家下一次的共学、共勉。
明道堂经学馆计划于庚子年孔夫子诞辰——公元2020年9月28日,开启《论语》的研读,致敬先贤古圣、礼敬人人本来本有之自性光明。来读,用传承三千年的传统书房音诵读,由明道堂经学馆创办人董妘橦院长和雅音教习黄玉英老师带领;参研,由明道堂经学馆特邀经学导师沈铖先生主持,并有机缘聆听老师宿儒的导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