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回不去的乡下
巴金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不会忘记自己的丑态,我也记得别人的嘴脸。在任何地方,我的丑态大抵都是一致的,也是难以改变的,比方说在公私饭桌上吃饭时都吧唧嘴,比方说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地放响屁,比方说抠脚趾掏鼻屎。而对于别人的嘴脸,却又是那么敏感和不愿迁就,因此,我有时候感觉真正成了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
我的耳边经常充斥着这样的言语,“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乡下吃土鸡吧”,“我这有别人从乡下带回来的土特产,你要不要过来尝尝”。这些话让我无比反感和厌恶,在那些人的眼界里,乡下是无足轻重甚至不屑一顾的词汇,只是一个他们可以纵口欲的地方。对于乡下,他们总是带着一种莫须有的异物感,殊不知,他们的上一代或者上上代,都是在乡下的泥土里刨食的主角,但他们却极力想把自己和那个乡下择清关系,凸显自己的优越感,于是在五谷六畜面前都加上一个“土”字,以区别于自己所享受的那些“洋”。这是让我难以释怀的。
曾经,我在家里长辈的安排下去相过一回亲,女方的长辈和我的长辈还在土改时期就共事过,后来他们一个当大队支书一个当会计,算是老关系了,对彼此家庭、根派、人品是知根知底的,我的长辈说只要我们两个人愿意,其它的他都可以包办。我后来得知,女方从他父亲这一辈就进了城里,所谓城里其实也就是我们那个地级市,凭着吃苦耐劳也好、投机倒把也好、时来运转也好,拥有了一家小作坊式的公司,还有了好几套房子,而该女在市里的一家房地产公司供职,收入可观,听说还是个伶牙俐齿、八面玲珑的人,身材长相很高挑乖态。我们第一次见面聊得很简单很随意,都是男大女大的现状了,由不得矜持和做作,看得出来那个女子确实是个久经世面的人,说话办事很利落精明。
第二次见面时,我告诉她在某个地方,她是开着车过来的,我有点惶恐地拉开了车门,坐上了副驾驶,我还没有坐稳她就很自然很老道地对我说:中午我带你去乡下吃鹅吧,那里的鹅肉味道挺好的,上回我们老板带公司的人过来吃了,感觉不错。
猛然,我的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梗了一下,“乡下的鹅肉”!!这个表述让我觉得很生分,甚至有点自卑。把我家养的鹅杀了,把大伯家养的鹅杀了,把三婶子家养的鹅杀了,不都是“乡下的鹅”吗?我刚刚就是从乡下过来和她约会的,鞋子上还沾有乡间小道上的泥巴,裤腿上还有一个特别的印记,那是早上路过村东头猫三(名)家的时候,被他家的公鹅用长嘴啄了一下。
而现在,我就要被一个陌生的女子开车带着去另一个乡下吃鹅肉去了,这是一个什么情况?是回归还是出发?是出发还是回归?我当时很难堪。
那顿鹅肉我吃得很别扭,举不起筷子,张不开嘴,但她一点都没有顾及我的窘迫相,和她那个过来陪酒的表哥大快朵颐,尽情地享受着这乡下的美味。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她很真诚也很礼貌地对我说:走,一起去XX公园转转吧,等一下我送你回乡下。
我终于很干脆地回答:不用了,乡下的路很差的,你的车估计出不了。
她:现在都这个点了,你还能回去吗?
我很坚定地:能,只要现在走,肯定能回。
她:哦哦。
她是一个聪明人,“哦”两下就明白过来了。
而今,吃喝玩乐、恋爱结婚、工作创业,人们都有了倾向明显的选择,乡下和城市中间也已经横亘着一条很深很深的鸿沟,这个社会已经如此了。
在人人都忙着逃离乡下的时候,我抓紧时间赶回了属于我祖宗和我的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