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父亲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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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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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葬,说白了,就是活人先给自己挖好下葬的坑。这种现象在南方有,有钱人先给自己选好风水宝地,提前把墓地造好。
让编者想不到的是,在山西黎城也有这个现象,当然,这种习俗是文章的作者不能接受的,无奈中拗不过父亲,极不情愿中接受现实,让我们跟随作者细腻的描述,了解这一古老的习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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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圈葬
文:薇儿
父亲圈葬,我是反对的,但这次反对无效。
这件事从春天说起,然后,过了多雨的夏季。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父亲已经找好了瓦匠。
简单地通知了我一下。说是二十二开工,你二十三回来。
我看了父亲一眼,他说这话就像跟我说明天要掰玉米一样。
二十三日下午,我请了假。
据说作为闺女,我需要在葬里摊几个煎饼。还要拿笤帚扫墓。
祖坟很远。以前父亲想找块近点的地,重新砌坟。结果,圈好葬的当天,妹妹就意外过世。多年以来,这圈葬就成了我们每个人心中的一根刺。
要到坟上无法开车直接抵达。我把车停在古坟庙附近。帮工的一个叫根福的叔叔开着三轮车来接。
一路尘土,一路颠簸,真能把人的心肺都颠出来。这几年,山上的地退耕还林的多,少有人再种山地,一片片地空置着。
这路便也少有人走,杂草丛生,且碎石坡多,极是难走。三轮车轰鸣着驮着我和弟媳往前走。一路上,再无人声。
祖父去世的时候我是到过祖坟的。九十岁的祖父寿终正寝,亲人们都能释然。如今,再到这里,我其实无限抗拒!活着的人给自己找死去的地儿,总让我难过且不能接受!
地里没有我想的低沉,除了我,好像所有人都没把圈葬当成圈葬,仿佛就只是在修建一座普通的窑洞。
我看着拱形的葬口,就像一张大嘴,似乎在随时准备着吞噬谁。
我感觉全身冰凉。阳光很好,只是暖不到我。
大家都在说笑,开着死后的玩笑。我看父亲,阳光下他的模样格外苍老。燃着一支烟,那表情我看不透。
参加圈葬的有两个瓦匠,三个小工。我到的时候刚刚好。只剩葬口没垒,容我和弟媳进去。
花北大伯将灶具帮我们送进葬里,他一向是热心肠,又懂得多。
我和弟媳负责摊煎饼。摊煎饼是有寓意的。据说翻动的过程有翻身的意思。煤气点燃,葬里弥漫起烟火气。大伯说以前都是用柴火,很呛人。现在虽然有了煤气,但也很少有人在葬里现摊了。大都是在家里做好了,只带来热一下。
他撇撇嘴,笑话父亲的顽固。说他专门摆列人。
这时有人在葬外问起,有没有翻过来?我们回答,翻了。
日子翻几番,仿佛就这样定了。
我心里不以为然。但样样照做,不敢与习俗抗争。
笤帚扫墓时,要扫三下。我没问为啥是三下。只知道闺女往外扫,媳妇往里扫。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嫁进来的媳妇成了自家人。
完成摊煎饼、扫墓等必要的程序。我认真看了看这葬。东仓、西库,大伯跟我说着。我听着,没往脑子里去。潜意识里的抗拒,我其实也是固执的。他们说我像我爸。
人生荒凉,落在此处,逼仄、阴冷。我说,这么小?叔叔说,可不小,放你爸妈两个棺材足足有余。
我突然有恸哭的感觉。说话哽咽,再不敢出声。
父亲执意要完成圈葬的目标。我不能理解,但发现跟他同龄的都能接受。
母亲说,我以前也不想。年龄大了,自然就想以后的事儿,管用不管用,终归是睁着眼的时候看到了。
老家有闰月年圈喜葬的说法,父亲圈葬或许这是原因之一。但更多的应该是对我和弟弟诸多的不放心。
他说了两次,万一到时候冰天雪地的,你们能挖动?我说有挖掘机。
他说万一下雨呢,滑天趋地的,连山都上不去。
我想大概是他和母亲今年先后住了院,且姑姑又突然过世,让父亲对身后事格外在意。
他竟然已同弟弟说过,如果他过世,我们应该找谁帮忙,应该通知哪些孝子。
我一贯不接受那些也许、万一的言论,总说顺其自然。无法预知就不能决定将来。
但似乎是错了。就比如父亲圈葬。他决定不用石头葬,就可以不用。他说用砖透气,他就可以用砖来圈。他说圈的大一些,就可以大一些。
以前,祖父总喜欢在天气好的时候,把早早准备好的寿衣拿出来晾晒。我极其害怕。每次饶得远远的,不敢看。
如今,母亲跟我说,应该准备一套寿衣了。万一我们有个不合适,不用手忙脚乱。
说起死亡,竟是越发从容。
我想了想,他们一个65岁,一个64岁。不算老。我撒泼耍赖,你们还年轻,现在的人谁还不活个80多。况且哪里都有卖,半夜都能叫开门的。
可谁知道哪天他们会不会就自己备下了呢?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还能记起母亲30岁时的模样。怎么,我都40多了呢?
我们从葬里出来。瓦匠将预备好的石板挡在葬口。没完全挡住的地方用砖塞好。铲车只用几铲土就把挖开的洞填平,还堆成墓堆的样子。
父亲说,你们姊妹两个能不能记住这地方?弟弟说能。我没吭气。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结果,旁边帮忙的叔叔说,没事儿,我应该能走在你爸后头了,我能记住。
然后,其他人笑着起哄,你怎知道?阎王路上无大小,谁知道先收谁了!
是啊,谁晓得谁先住下呢?
只不过,父母亲终于赶在上冻前了却了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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