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印度旅行了九个月(八)

8.医院看病的神奇经历

经过上次在加尔各答的严重腹泻后,来到瓦拉纳西的餐馆吃饭都是格外的小心,生怕会再次遭殃。但在来到这里五天后,还是不可避免的中招了,一直拉了整整一天一夜。有时候出门走几步路又是突然的一阵绞痛,因为印度的街巷中没有厕所,又不能像《窥视印度》中的妹尾河童一样把一团纸塞在屁股后就出门了,于是只能回到旅馆呆着。我躺在床上回想,这几天几乎没有吃过路边摊,而去的餐馆都是一些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素食餐馆,喝的水都是检查过的瓶装水,所以腹泻的原因我排除了是食物的不干净,很可能是过度劳累然后导致的身体虚弱,最后水土不服引发的急性肠胃炎。因为来印度这么久,为了尽可能去到更多的地方,拍到更多的照片,每天都是早上6点多出门晚上6点多才回来,而这期间都是在路上不停的行走,几乎没有让自己有休息的时间,有时候晚上回来会很累,但是回想起和他们相处的一些瞬间,还有在相机里看到关于他们的照片的时候却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可以说我是非常珍惜并且享受这种生活的,但是却一度忽略了身体的感受,身体跟不上思想的步伐其实也是个大问题。如果可以像苦行者一样把这一副无用的躯体扔掉,只是用精神去旅行的话,那该多好啊,有时候我不禁会这样想。

这次腹泻不管是吃自己带来的药还是去印度药店购买的药都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一直连续不断地拉了两天肚子,因为腹泻引发的身体脱水,两天后再次发起了高烧。这次没有像加尔各答的那次那么幸运,吃完退烧药后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都没有任何退烧的迹象,而且体温一直持续在39度左右,我害怕高烧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于是拖着一副疲惫不堪的身体去医院求助。在旅馆门口不远处拦下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以30卢比的价格去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医院的面积很小,而且门口显示医院名称的那排歪歪斜斜的字母看起来已经有些时日,有几个字母已经掉漆,如果不是人力车夫带路,根本就不会得知这里是一间医院。

“请问这里的医生在哪呢?”

我在医院转了一圈后,都没发现有医生,最后在阴暗的角落里找到了医院的小药房,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正坐在里面看电视。

“医生一个小时后才上班”

他回答我的时候,眼睛依然紧紧盯着电视机,生怕会错过其中的一帧画面。

“我现在病得很厉害,请问我在哪里马上可以得到治疗呢?”

“你坐在这里等一会吧,医生还有一会儿才来”

我看了下手表,已经是下午4点。印度人的时间观念一直是个迷,例如他说10分钟来,可能半个小时还不见踪影,所以他说的一个小时后上班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唯一的出路就是去找下一家医院。

(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

(黄色人种面孔的小女孩)

(挺喜欢这个小女孩的,发多一张)

经过手机地图导航后走到了瓦拉纳西的中心医院,此时医院还没开门。医院门口像菜市场一样,到处挤满了坐着、躺着等待治疗的病人。有几个男人站在前面不远处的一面墙边小便,小孩在院子里的草丛中大便,几个穿着鲜艳颜色纱丽的女人坐在地上,把装着咖喱的塑料袋放在旁边,手里拿着馕粘着咖喱吃了起来。大门不远处是挂号室,挂号室的大门也是紧紧闭着,但门前层层堆叠着的上百个印度人,几乎要把门撑爆了。门打开的一刹那,他们有如饿了几十天的野狗冲向食物一般,一瞬间挂号室里面的挂号窗口就排了一条20多米长的队伍。有人因为对抵达的先后顺序不满而打斗了起来,直到医院的保安拿着木棍来维持秩序,才致使这场打斗暂停了下来。相传印度人为了防止别人插队,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排队方式,就是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所以在排队处很少有看到女性的身影。

印度政府规定,所有公民都可以在政府医院享受免费医疗,不过,治疗费固然基本免除,但是药费可要自掏腰包,倘若碰上医生开具了价格高昂的外国进口药,那病人就无力承受。不过在2012年末的时候印度政府推出了一项所谓的“开药不花钱”的计划,免除了众多穷人看病的后顾之忧,让那些患有严重疾病却囊中羞涩的印度穷人也可以到政府所属的医院进行完全免费的治疗,也就是现在印度的全民医疗服务。但是印度政府用在这方面的资金有限,他们可以提供足够多的药物,但是却雇不起足够数量的医生,所以所谓的全民免费治疗究竟可以普及到什么程度,也很难琢磨得透。

经过不断的询问好不容易来到了医院的门诊室,走进门诊室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阵怪味道,那种刺鼻的消毒剂气味弥漫在脏兮兮的病房和所有角落。门诊室大概有100平米,被分割成了五房二厅,还有一个小的工作人员休息室。这里依旧是人为满患,貌似已经达到了这里所能容纳的极限。因为实在是太累,就坐在了门口的长椅子上面休息,一会后终于在一堆摩肩接踵的人群当中,发现了医生瘦小的身影。之所以知道他是医生,是因为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听诊器,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做为医生的标志,他穿着浅绿色的衬衣,蓝色的牛仔裤,一双黄色的休闲皮鞋。后来才注意到这么大的一个门诊室,在这里面躺着的好几十个病人就只等着他这么一个医生在救治,实在是不可思议。这个被大家寄予厚望的医生,正在拿着听诊器在这间房子里不停的来回走动,一会儿帮病人听诊,一会儿又写药单,一会儿走出门外,回来后带着针剂帮病人注射。

“医生,能帮我看看病吗,我现在发烧很严重”

医生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一样,从我身边闪了过去,他甚至没有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可能他已经听到了我说的话,但是觉得我这么一个人既然可以站在这里,就证明是无关紧要的小病,又或者是因为他已经忙得晕头转向了从而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恒河边的老人)

(交流中的三轮车夫)

(贫民窟小孩)

我注意到休息室里面坐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于是向他们表示我现在正在发高烧,可能已经感染上登革热,迫切需要得到治疗。他们几个把脑袋转向我盯着我看一会后,原本坐着发呆的继续发呆,原本围着聊天的几个人继续他们的聊天,而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因为实在是没有力气继续站着,于是不管他们是否同意就走进了工作人员的休息室,坐在里面仅剩的一张空椅子上,他们似乎也没有要赶走我的意思。聊天的几个人暂停了他们的对话,把脑袋转向我,继续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一个不可能在此地出现的外星人。在印度这个地方,外国人总是会引来当地人目不转睛的注视。刚来到印度的时候,会非常的不习惯,无论走到哪里,附近投过来的眼神从带着挑逗意味的盯视,到张嘴凸眼的怒视都有,但那些眼神都是毫无恶意的。不管在什么地方,那些盯着我、跟着我的眼神,都是纯真而好奇的。久而久之,对于被盯着看就会习以为常了。

“你来自哪里?你叫什么名字?”

又是这套令人感到厌烦的开场白,在印度,一天至少要回答五遍这种问题。

“我现在已经发烧到39度,感觉非常难受,所以暂时不想聊天,你们可以帮我叫医生来吗”

我再次表明我来医院并不是为了参观,并不是觉得这里好玩,而是真的迫切需要治疗。他们叫我坐在这里进行等待后,就全部都往门口方向走开了。后面进来的人要么直接忽略我的存在,要么盯着我看一会后就离开。就这样坐着等半个小时后,觉得在这里得到治疗的愿望已经破灭,于是就往门口走了出去。门诊室的对面是医院的药房,这里和挂号室一样也有一条像糖葫芦串的前胸贴着后背的队伍。

“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我看见你在这里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对我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印度男人,根据他的模样我猜测应该是属于这里的大学生之类的。在印度,你总是在逆境或者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就会有人站出来给予你最真诚的帮助,这也是我在印度即使偶尔受到冷漠和忽视,但仍然喜欢这个国家的原因。例如你在路边迷失方向的时候,在火车站找不到自己的车厢座位的时候,都有人会仔细给你指路甚至耐心的带你到目的地。

我和他描述我目前的状况,他叫我在门口等待后,就进到药房里面帮我找工作人员咨询起来。

“我问过里面的医生,他们说这里是公立医院,外国人看病是非常麻烦的,所以我建议你去这不远处的一间私立医院”

“你可以给我一点指示,应该怎么才能前往那里?”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走到门外直接帮我拦下了一部人力三轮车,并且帮我谈好了价格。不知道是因为当时走得太急,还是因为已经给疾病冲昏了头脑,我没有要到他的联系方式,所以至今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但是他的这次帮助给了我极大的动力,来探索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神奇国度。和印度的其他东西一样,人的表现也会出现两个极端,要么极度热情,要么过度冷漠,没有中间区域。

私立医院其实离中心医院很近,大概只有两公里左右。私立医院的规模比中心医院要小很多,但是看起来却更加干净整洁,并且清静很多。这里大概只相当于附近瓦拉纳西中心医院的两个门诊室那么大,来到这里看病的人也不多,所以坐一会后就有人带我进去见医生了。

(在家里看电视的老人)

(三个三轮车夫)

(贫民窟小孩)

“你想住院?还是想拿药回去自己吃?”

医生没有帮我听诊,而是听到我描述的病征后,头也不抬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想拿药回去吃”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后,在一张诊单上面写起东西来。

“药房的药师今天已经下班了,你需要明天来拿药”

我看了下自己的手表,这时候才是晚上7点多,药师就已经下班了,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持续的高烧和腹泻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体力,此时双腿发软头脑昏胀的我已经没有精力去找下一间医院。我不知道应该责怪谁,怪印度医疗体制的落后,怪一部分印度人的冷漠无情,还是应该怪自己太倒霉。我们常常把“绝望”二字挂在嘴边,但真正的绝望隐藏在内心深处,只能以意会,不可以言传。我瘫在医院的长条椅上瞌睡了一会,之后挪动发软的双腿走到了医院的门口,坐上了一部突突车,回到了旅馆。

“我有个私人医生,你需要叫他到这里来帮你治疗吗”

在经过旅馆大厅的时候,遇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老板娘,我们在进行简单的问候后,她得知我正在生病,于是给了我这个建议。旅馆老板娘是个身材微胖皮肤白皙的优雅中年妇女,她每天早上都会把做好的烧饼备多一份,然后拿去喂小巷子里面的动物,我曾经问过她缘由,她说这是为了积德。

我表示肯定后,就回到房间沉入了睡眠。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上了年纪的便衣医生敲开了我的房门。可能是因为长期吃素的关系,医生的短发已经全部灰白,但是脸上却看不出时代的印记,他或者是家里开了药店的老板,又或者是个私人小门诊的医生。

送走医生后我把他开给我的药吃了。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此刻只感觉到内心很平静。我突然想起了之前和迪让讨论过的印度种姓制度,印度特有的这种制度使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更加偏向分工明细的工作模式,如果今天在医院遇到的事情真的和种姓制度有关的话,在医生不够的情况下,其他工作人员袖手旁观也不足为奇了,因为安抚病人,和病人沟通这些工作本来就只是医生的职责,和其他人没有一丁点关系。认真的想一下,就从今天遇到的事情来看,医院里部分工作人员的行为固然是不合理,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讨厌印度所有医院的工作人员,或者认为所有的印度人都是一样的冷漠,因为他们的行为仅仅是代表了他们自己而已。把单个个体行为上的不合理,放大强塞到整个社会的道德背景里的时候,就变成了偏见的根源。用这种脱离客观事实而建立起来对人和事物的消极认识与态度来到印度旅行,只会让你陷入泥潭之中。

(印度妇女,这种近距离拍摄的妇女都是有交流过的,并不是偷拍)

(妇女和小孩)

(杂货铺的老板)

不知道是自身抵抗力发挥了作用,还是医生开的药起了效果,晚上10点左右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降下来那就证明身体在逐渐痊愈当中。因为当时身体虚弱,而且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像模像样的中国菜了,就尝试着向善解人意的老板娘借用旅馆的厨房使用权,意料之中的老板娘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中午在外面返回的时候顺路的去菜市场买了一些蔬菜,这里的蔬菜比想象中的要便宜,10卢比一大捆青豆角,5卢比一个鸡蛋,20卢比一公斤西红柿,于是就想着买些青豆角回去炒,买鸡蛋和西红柿回去做汤。虽然食材显得有些简陋,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做出来的粗糙食物也算得上是玉盘珍馐了。拿着这些蔬菜回到旅馆门口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旅馆老板叫住了我。

“你买蔬菜回来干嘛?你知道这里是不准做饭做菜的吗?”

他指了一下我手中的蔬菜,用一种咄咄逼人的口气问我。

“但是我已经问过老板娘了啊,她是允许的”

“这间店是我做主,我说不行就不行,不过……”

突然他拉着我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指着我手上的手表,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口吻对我说:

“如果你可以把你手上这个手表给我的话,我就把厨房的使用权给你,还可以免去你全部的房租”

“你做梦去吧”

我对着他大吼一声,接着满腔怒火的我直接往门口冲了出去,正想把蔬菜扔进门口的垃圾堆的时候,他把我拉住。

“我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你可以用厨房,但是到时候给一点使用费我就行”

当时心里想着,使用个厨房应该也不用给多少钱吧。关键是这时候饿得发晕的我,脑子里除了一口热乎乎的中国菜,已经容不下其他的任何思考了,于是就答应了他的这个要求。

瓦让是旅馆的厨房管理员,也就是相当于厨师的职务,他是个身材微胖皮肤黝黑的青年。看到我拿着蔬菜进到厨房后,也跟着来帮我的忙了。因为他不懂英语,而我懂的印地语又不多,所以大部分情况下我们都是用手语在交流。他每次都是帮我放好米安排妥当后,就出门了,等饭熟的时候又回来,帮我盛好饭后再次离开。他说他很想帮我忙,但是他不会做中国菜,所以就只能帮我做一些简单的活。或许是因为自己做的饭菜比较合口味,或者是身体已经适应了印度的环境,身体在两天后已经痊愈。

听说印度人得到帮助后,从来都不会当面道谢,而是过几天后会把一些食物或者是其他可用的东西送到那个人家里去,用诸如此类的淳朴行动来表达感谢。在退房的时候,我按照他们的习俗,给了旅馆服务员一笔小费,接着在给老板娘的钱里面除了房费和厨房的使用费用之外,还偷偷的把另外一笔钱放在账本里面夹着。

在瓦拉纳西的第十个晚上,我搭乘了开往阿格拉的火车。

(爱阅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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