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郭风流故事多
姑苏风流,文化昌盛。不说吴越春秋,伍子胥的传奇,夫差的雄心,不说灿若繁星的历代文人墨客,迄今还在被人津津乐道的大美昆曲。也不说当年青丘子的风流多难,吴门画派的云蒸霞蔚,即是在明清交替时节,钱牧斋、吴梅村,不都是文坛盟主,逞才使性,缤纷多彩?复社风流,虎丘大会,当年在南京的余怀不也常到姑苏盘桓流连忘返?岁月更迭,代不乏人。当今文坛,陆文夫、范小青,都与姑苏有关,他们的文本,也多有姑苏元素,而叶弥的新著《风流图卷》则以令人讶异的厚重恢弘,横空出世,令人大有青出于蓝后生可畏之叹。
《风流图卷》不是短章小品,不是案头清供,它有着包举宇内的万丈雄心,它有着构筑文本世界的蓬勃野心,它虽然还没有完整展现,但仅就目前看到的一、二卷的气势与格局,叶弥想绘就史诗长卷的自我期待已经呼之欲出,显露端倪。就目前的近三十万字写了吴郭城内的诸多人物的十年经历来看,叶弥着眼于在特定历史情境之中的人物命运的奇特沉浮,既把握了历史演进的节奏,更突出了人物的摇曳生姿,立意高远,不同流俗。看得出来,无论是虚构的吴郭,这个纸上的苏州,还是浩渺无垠的蓝湖,这一碧万顷的苍茫太湖,叶弥都以近乎工笔细描的耐心与从容来一一展示它们的风华绝代,它们的江南烟水凄迷,无论是建筑、街巷、河道,还是寺院、小镇、岛屿、风情、饮食 ,无不娓娓道来,细腻体贴,这些近乎散文化的大量文字,切不可当作闲笔来看,它是那样的从容舒缓,又是那样地与诸多人物相得益彰。设若没有这样的空间设置,柳家骥、高大进、谢小达,甚至还有张家兄妹等人的风流韵事,就会显得突兀而少了附丽。
《风流图卷》有着浓烈的史诗意识,文本中的人物,有些只是作为背景烘托,但叶弥并不是某些小说家的天马行空,罔顾事实。书中提到了费孝通遭受挫折的著名文章,曾昭遹的自杀,还有柳亚子的病逝,甚至细致到了对一些时间的推算,足见她为此做足了功课,下了不小的功夫。就是在这样的看似漫不经心的故事叙述中,诸多人物逐步丰满而立体起来。叶弥关注人物的命运起伏,更不会放过他们在癫狂岁月结束生命维护尊严的决绝方式,高大进与其情人“老丝瓜”的死,令人动魄惊心,而柳家骥的自焚又何尝不是惊天地泣鬼神?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陶云珠的命运结局,又是怎样地令人扼腕叹息无限低回啊。生死本是寻常事,但在特定的年代,就有了别样的文本价值。柳家骥遭人暗算,以为被划成另类分子奔赴苏北却原来是一个在当年并不少见的玩笑,这样的被愚弄与惊弓之鸟状,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叶弥让书中的孔燕妮还见到了恶作剧的制造者,而这位给他人带来巨大灾难的恶的制造者还仍旧是振振有词毫无忏悔之意啊。叶弥写到了吴郭城内的武斗场面,可谓精雕细琢,字字泣血,这样的闹剧惨剧悲剧,刘恒当年的《逍遥颂》只是写大学校园之内的青春热血的惨烈,但如此写一座江南古城的惨痛一页,这不仅需要勇气与担当,也需要一种极为清醒的历史自觉啊。
历史自然是挂小说的钉子。小说不是论文,不是考据文章,韩石山痛骂某些小说的论文化倾向,那种恬不知耻地卖弄,那种居高临下的隔膜,那种自以为是的无知,那种满脑子市侩献媚的下流。但小说如果拒绝见识、排斥学问、昧于大势、不识人间烟火,如果对社会思潮毫无兴趣近乎绝缘,要想写出恢弘史诗,要想写出巍巍长卷,无异也是缘木求鱼,绝无可能。叶弥立足于她所熟悉的土地、城市,截取历史长河中的大致十年时间,而这十年,看似不属于一个历史单元,被多人人为地遮蔽分开,似乎后来的历史悲剧是突然降临一样,叶弥以小说家的敏锐与思考粉碎了这个弥天大谎,它们之间有着必然的逻辑关联与因果关系。孔朝山是归国的知识分子,他对自己的妻子谢小达有着痴心的迷恋,孔朝山的继母高大进也是资格很老的革命者啊,但历史的无情,让她们逐步认识到了命运的捉弄与吊诡,她们遁身于情欲的狂欢,莫非是一种绝望之后的无望救赎?
还要值得一提的是《风流图卷》对语言的讲究。毋庸讳言,《风流图卷》写了很多男女情事,但这样的男欢女爱,彼此缠绵,在叶弥笔下,真是各有风采,气象万千。不说高大进、柳家骥、谢小达,就是孔燕妮的几次身体挣扎,或懵懂无知,或遭受侮辱,或自我做主,或高压之下的自我纾解,或三思之后的断然拒绝,也都是绝无雷同各有根据的啊。张柔和与汪多根一场戏,简直就是好莱坞大片中的绝佳桥段啊。凡此种种,叶弥都一一精心写来,张弛有度,文字之风雅,情境之天然,没有让人有硬贴强为之感,一切都是妥帖自然水到渠成啊。
吴郭,不是姑苏,胜似姑苏。期待着叶弥《风流图卷》的三、四卷早日问世,让读者一睹“风流图卷”的完整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