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停下奋斗的脚步——给刘应福同学的一封信

2018年我专门到麻城看望刘应福同学（右）

应福同学：

1978年，我和你有幸成为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7804班的同学。虽然在全班33名同学中，我和你都属于小字辈，没有什么话语权，但大学四年的求学经历，是一辈子无法忘怀的。

大学四年，我和你的交往并不多，但你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我在《魂之所依——重访母校华中师范大学》一书中的《五言师我福》曾这样写道：

刘应福比我小几个月，来自麻城一个农村家庭。在我的脑海中，有两个关于刘应福的片段是我永远挥之不去的。

片段一：1978年冬，我们到分院农场劳动，刘应福因为不舒服没有参加。这天下午，他提着两个装满开水的热水瓶来到田头——给我们送水来了。他把热水瓶放下，然后把布鞋（家里做的灯芯绒面布鞋）脱掉，放到裤子的口袋里，再提起热水瓶，光着脚走下地来……

片段二：1979年寒假来临，大家收拾回家的行李。刘应福没有专门装行李的包包，便把东西放到平时睡的草席上，然后包裹起来，再用一根麻绳交叉十字地捆结实，背到背上试一试，没有问题，放下来……

刘应福同学毕业证书

你是一个地道的农家孩子，怀着一颗改变命运的心，你学习十分用功。但万万没有想到，大三时，你患上了严重的肺结核病，吐血不止！学校送你到武汉专门治疗肺结核的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你回来了，与77级因病停学半年的郭良源同住一室。我当时以为你的病会逐渐好起来，但没想到快毕业的时候，你的病又犯了，而且比之前来得凶，于是再次住院。离校时，我只知道你被分配回老家麻城师范教书。

毕业后我和你相隔千里，你有你的不幸，我有我的坎坷。但我一直惦记着你。2004年，当我的人生稍为安定后，我就通过同学要到你的电话，和你联系了。2018年，我重访母校，与武汉的同学专门到麻城看你。这是我们毕业36年后第一次见面，我除了激动之外，就是感慨。

毕业前夕刘应福赠我的《汉语史稿》

关于你毕业后的身体情况，我知道得并不具体，只是知道你几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长期被疾病折磨得十分痛苦。今年6月，你在班群发表了《依依惜别的深情》一文，表达你对自己两个月后退休，离开讲台的不舍之情，还向我们透露了你这些年不幸的细节：

我曾一边吐血，一边在讲台授课。一边住院，一边在病榻上辅导学生。一边啼听着五更的鸡鸣，一边精神百倍地编校刊，校报。一边奔波在大别山崇山峻岭，一边为民师们挥汗授课。

让我对你肃然起敬的是，你是一个病弱的人，却非常爱护自己的学生。你在文中说：

我清楚地记得，1983年年关那场百年罕遇的大雪，雪深没膝，交通停顿。我和其他兩位老师，硬是把二十几名学生，手牵手，衣扯衣，冒朔风，顶苦雨，护送六十里，把学生们一一送回家，送到家长手中。

刘应福在《汉语史稿》扉页上的题字

说真的，当我读到这里的时候，眼眶也湿润了。

应福同学，今天你在我们班群里晒出你的退休证——你今年8月份退休了！

此时此刻，我真的有话要对你说：你既然退休了，就要过退休的生活。作为老同学，我最希望你的，就是能停下奋斗的脚步！

从1982年毕业到2021年退休，你奋斗了39年，足以对得起社会，对得起教师这个职业。退休之后，你就不要再过多地去关心学校的事情了，这不是你的职责所在。这一点，我是最担心你的。

写作是你的爱好，你不可能停下来。但我希望你少点功利，多点自娱。少写点带宣传性的东西，多写点抒发自己感情的文字。诗固然言志，但也缘情。即便是忧国忧民的杜甫，也有“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这样的诗歌。提倡“文以载道”的韩愈，也写下了“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我这样说，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希望你把写作为一种娱乐。

应福同学，1981年，当你的第一口鲜血吐在桂子山上的时候，你可能不知道它会让你的一生过得这样痛苦！

刘应福同学给我的毕业赠言

是的，应福，过去的40年你活得太痛苦了，今后的40年，希望你能活得健康些，活得轻松些，既无愧于这个时代，也无愧于自己！

记得2018年的深秋，我在麻城对你说过：“我们都健康地活着，10年后我再到麻城看你！”这话，在阳新我也对老潘说了。

应福同学，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1978年以来，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不管说得对不对，都是出自老同学的心！

祝

身体健康！

老同学：宋德云

2021年8月16日

附：刘应福同学发表于1995年第4期《湖北教育》、1995年1月1日《中师生报》的《珍惜生命就应该这样活着》

1982年7月，刚从华中师大中文系毕业的我，就一边发着40度的高烧，一边咳嗽，佝偻着身子，沓拉着头，一步一挪，一步一晃，沿着泥泞的小路，来到了麻城师范，艰难而悲壮地开始了我的从教生涯。

上课仅三周，旧病复发了。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上午。我讲课讲到一半，突然大汗如雨，淙淙而下。咳嗽不止，喘息不停。偶尔一个喷嚏，竟迸出一大口鲜血。接着，殷红的血，就像喷泉一样，从喉咙往外涌。把讲台上一大盒白粉笔，以及我的衬衫，裤子，都染成了酱红色。

——我患痨病，大吐血，这已是第三次了。一腔奋斗的雄心，竟被扼制在泪光之中！

1983年秋，又一病：吐血7天之久，休克了一天一夜。1989年5月，又不幸身患“运动肌肉麻痹”，即中风，一堂课还没上完，就瘫倒在讲台上，脚也不听使唤，手也不听使唤，再也站不起来了。同事们用手行车把我推到校门口，叫来一辆货车，把我送到市医院。

屈指一算，我从1979年起，抱病十三年，累计住院8次，吐血4000多毫升。输血200多cc。仅在医院的病榻上躺着治疗，“全日制”休息达一年以上。

浪费的生命太多，使我对时间百倍珍惜。奋斗的紧迫感和使命感，压抑着我的心。鞭策着我的心。

我在与病魔作斗争的同时，开始在事业上艰难启步了。

秋冬二季身体差，就抓住春夏不放。别人聊天，打扑克，跳舞，散步，我就默默地趴在桌子上，按着方格纸，奋笔疾书。

我要求自己：为补回失去的时间，构思要新颖，行文要独特，语言要精美，写作速度要快。以量促质，以质促刊。尽量写一篇“登一篇”，讲求写作效益，不做无谓奔波。

1986年8月，我的《抗寒新法》首次发表在《湖北科技报》上。拉开了我发表文章的序幕。

1991年7月，学校组织10多位老师到麻城遭受洪涝灾害的乡镇搞社会调查，我一边吃雷米封，钙片，一边随老师们到灾区调查。冒着40度的高温，走村串户。看渠沟堆满臭猪，死牛，看房屋坍塌后的瓦砾，石堆，心里受到震撼。当天连夜回家，伏案疾书，写了篇《在洪水凶猛的时刻》，连夜投寄，十天后被《中师生报》头版刊用。被湖北人民广播电台及时广播。

以快节奏争时间，以高效率求成就，还是不够。我逼自己：我是华师人，决不能因为平庸而丢母校的脸。我要求自己：笔路要宽，文思要活。新闻，通讯，诗歌，散文，寓言，论文，近体诗，都要涉猎，都要钻研。诗的灵感跑了，就写散文。论文写腻了，就写寓言，近体诗调剂。使自己的精神状态，总是处于亢奋状态。使自己的文笔，总是处于亢奋的状态。

十分幸运，我的坎坷和不幸，得到了学校领导无微不至的关怀，得到了同事真心实意的关注，得到了《中师报》总编李文健老师，《中师语文》总编漆耕老师，《师范生周报》总编杨协成先生，《作文周刊》总编周更武先生的倾心关爱。他们常常提前向我介绍办刊计划，文章内容要求。经常把我的拙文提出修改意见后打回让我修改。甚至预约，连载，请我到报社做客，作报告。……大学读书时与我同房的病友郭良元，黄献文、吴仲华先生，经常写信，询问我的成就。

我笔耕仅6年，在《中国校园文学》《学子》《中专生》《中专天地》《师范教育》《语文学习》《语文报》《中师语文》《中生师报》《中师报》《淮化报》《作文》《黃河魂》《湖北教育》《湖北教育报》《黄冈日报》《黄冈青年报》等报刊发表论文，作品186篇，参编书目6种。

保尔说：“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共产主义。”

“珍惜生命就应该这样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喘息，我就要舌耕不止，笔耕不止。”我常常对学生这样说，也对自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