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条的不二法门 | 白描《维摩演教图》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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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越
对于中国画的初学者来说，白描是一项训练造型综合能力的速写。而速写能培养我们敏锐的观察能力，使我们善于捕捉生活中美好的瞬间。
这次我谈谈《维摩演教图 》的人物白描
──图中用线条表现了佛教中一位著名人物维摩诘向奉佛祖之命前来探病的文殊师利以及僧侣、天女讲授大乘教义的情景。
维摩诘坐于锦榻之上，精神矍铄地伸出右手食指和第三指谈论教义。
画中最醒目者的主角维摩诘，长须飘洒，态度怡然，目光直视，口微张，伸二指，似在演说妙法。
图是根据《维摩诘所说经》创作的人物故事画。
尤其值得一提的，《维摩诘经》具有十分浓厚的文学色彩。历史上的许多诗人画家、文人墨客都十分推崇《维摩诘经》。而这幅白描图人物的神情刻画入微，以铁线描手法绘出衣纹、飘带流畅飘逸之感，在绘画史上是一幅绝代佳作。
在整幅作品中二十一个不同时间、空间的人物，神情刻画入微，很好的诠释了经文的内容，为传世人物画中的佳作。
中国画家注重线条的质感，注重线条的力量、内涵、节奏的表现，注重情感表现，强调意境、笔墨、魅力。
因此，线在中国画中长期超越了简约的造型功能，它是情感、环境和意图的有机结合。
此图无款，于是对作者有三种推测。
明人沈度、董其昌、王穉登等人在画卷的跋中皆称作者为宋代李公麟。
李公麟是北宋时期一位颇具影响的名士，其白描绘画为当世第一。
李公麟的绘画，受顾恺之的影响较大，同时他又师法吴道子。李公麟重视对生活实际的认真观察，绘画创作不是一味蹈习古法。
还有一种推论，当代学者金维诺等先生认为作者应是金代的马云卿，主要根据是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有元代王振鹏《临马云卿画维摩不二图草本》。王振鹏在卷后题跋中称：“至大元年二月初一日拜住怯薛第二日，隆福宫花园山子上，西荷叶殿内，臣王振鹏特奉仁宗皇帝潜邸圣旨，临金马云卿画维摩不二图草本。”
传世的李公麟作品风格多样，水平高低不一，真伪混杂。正如王稺登所言：“李伯时人品画法名重当世，故一时效之者众，鱼目夜光，慧眼自辨”。
《五马图》和《摹韦偃牧放图》为历代鉴赏家公认的李公麟代表作。对照二图《维摩演教图》在技法上明显逊色，笔墨简洁含蓄不足，当是师承李公麟的白描人物画，或是《维摩诘图》的摹本。
类似作品在明清人的著录书中多有记载。后人把这类画不加筛辨全都挂在李公麟名下，凡白描人物皆李公麟绘矣。但此图又不同于元代何澄、王振鹏、张渥等人的白描画法。
关于这幅画的作者归属，徐邦达先生就提出：此图白描画法流利精致，为宋人佳作，未必是李公麟所画。也有专家认为是元人画。
正因为这样，白描这一种绘画技法在探索和培养中孕育出很多具有独特个性的绘画风格，需要我们细加分辨。
《维摩诘经》是一部在家居士奉为圭臬的修行宝典，其中有一故事讲到维摩诘为早期佛教著名居士，是古印度毗舍离地方的一大富翁， 一心礼佛，后得圣果成就，被称为菩萨，并成为诸大菩萨的代表。有一次，维摩诘装病在家，惊动了佛祖释迦牟尼，派文殊菩萨前去探望。维摩诘端坐榻上，神采奕奕，大讲佛法教义，文殊菩萨知其无大碍，两者便就佛法各抒己见。
整幅作品很会讲故事，每个人物动态活动似乎都从中间这个伸“二指”中展开，而后引出了对不二法门的理解。
在佛教中，对事物认识的规范，称之为法；修有得道的圣人都是这里证悟的，又称之为门。
佛教有八万四千法门，不二法门是最高境界。入得此门，便进入了佛教的圣境，可以直见圣道，也就是达到了超越生死的涅盘境界。从佛教哲学观来看，“不二”即是“非此非彼又即此即彼”、“众生平等”、“自他平等”、“心佛平等”等，是佛教认知世界万事万物的方法与观念，演绎阐述的是世间万物本质与表象的关系。
当然这是佛家用语，指直接入道，不可断言的方法。
可在中国画上呢，早在唐代，张彦远就在《历代名画记》中宣称：“无线者非画也”，中国画是线条的艺术。
在中国画里，线条不只起着塑造形体、界定笼统的感化，它还无时无刻不在表示作者的特征道德、道德涵养和思惟豪情。
事实上，线条在运行过程中的各种变化，如轻快凝重、提按转折、干枯秀韵等都与作者的心理有着莫大的联系。
此画作运笔既有变化，又富实感。衣纹稠密流畅，圆劲中有顿挫。领口、袖边及发髻皆施以淡墨，神将铠钾和座榻纹饰一丝不苟。
我们可以这么认为，以画中对衣服的处理来说，出家人、俗人因其性格完全不同，所用“线”也各不相同。人物的肌肉、骨骼，曲直刚柔地表现出了主体，还有用有粗有细、或疾或缓、虚虚实实的线条修饰出了不同材质的竹木床凳、金属玉饰等等，是不是非常棒呢!
线也是中国艺术的不二法门，更是中国画的魂灵。领悟佛法、理解人生的唯一法门和理解中国画的线条一样既是这没有区别心的不二法门。
此图取材于佛教《维摩诘经》，从文殊师利问疾品第五到香积佛品第十，浩浩五品经的内容，至少七个场景被画家极富智慧与禅意的结合在一起，令人叫绝。
画中维摩诘坐于锦榻之上，精神矍铄地谈论教义，对面的文殊菩萨脚踩莲花，双手合十，对维摩诘的说法心悦诚服。画幅中部绘天女故意往大弟子舍利弗身上撒沾衣不坠的花瓣，令躲闪不及的舍利弗连忙振衣抖拂。
《维摩诘所说经 文殊师利问疾品第五》
▽文殊师利问疾品第五
尔时佛告文殊师利。汝行诣维摩诘问疾。文殊师利白佛言。世尊。彼上人者难为酬对。深达实相善说法要。辩才无滞智慧无碍。一切菩萨法式悉知。诸佛秘藏无不得入降伏众魔游戏神通。其慧方便皆已得度。虽然当承佛圣旨诣彼问疾。......
这个与释迦摩尼同时期的维摩诘（梵文名字Vimalakīrti），之所以备受推崇，正是由于《维摩诘所说经》又名《不可思议解脱经》对慈悲的大乘佛教的贡献。所以，历来维摩诘不仅为各界学人信徒所追捧，也成经典艺术形象不断被后世传移模写。
当然最有意思的还是此画中表现维摩诘之“不二法门”的手印，他右手竖起的两个手指。
《维摩诘经·入不二法门品》
▽
“如我意者，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
不二法门指平等而无差异之至道，二就是分别心，不二就是无分别心，今用以称独一无二的门径、方法。
“二”与“不二”间，其实在我们现今世界已是更多值得我们玩味领悟的。流行语里，形容一个人的行事做法“二”就有对非正常人思维的调侃之意。
二就是分别心，不二就是无分别心。
道理似乎很简单，事物发展应该合乎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就是因果规律。一个人“不二”，说明他遵循了正常规律，便是成功地悟了道。
但是不二法门，即是:不可说?
像我们今天用来表示数字“二”和表示成功或高兴之意的“Yeah”的手势也可以这样表达本尊的意思了。
在作品中虽然是画维摩诘与文殊师利论辨的情景，但此场景的焦点还是在无所适从的舍利弗身上。维摩见此当即指出佛教应该视万物皆空的教义实质。
▽见入不二法门品第九
诸菩萨发问。
现见菩萨曰......
普守菩萨曰......
电天菩萨曰......
喜见菩萨曰......
......
于是，文殊师利问维摩诘：我等各自说已，仁者当说，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
时，维摩诘默然无言。
......
文殊师利叹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
......
说是入不二法门品时，于此众中五千菩萨皆入不二法门，得无生法忍。
【白话解】
于是，文殊师利问维摩诘：我们都说过了，应当轮到仁者说了。请你说说，怎样才是菩萨入不二法门？
这时，维摩诘默不作声。
文殊师利赞叹说：善哉，善哉！看维摩诘，一声不出，完全离了文字语言，这才是真入不二法门。
当维摩诘说这入不二法门品时，在这会众中的五千菩萨都进入了不二法门的境界，得无生法忍。
全图意在表现维摩诘所具有的高深机智及其对佛教教义的巧思善辩。我们在赏读这幅绘画作品过程里可认知到一千多年前的宋人就开始了绘画艺术的表现而不是逼真地素描般制作。
在一个有限的范围里，作品以游丝描和铁线描相辅相成，在成功地刻画出神态各异的人物形象的同时，洁净轻淡的笔法也与佛教"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教义相吻合。
中国画造型历来就是强调意象化的，但把握这个意象化对于现代人不是特别容易。这也要有“二”与“不二”的理解。
因此从整个绘画来看，有人把画作归纳到李公麟的创作上也是顺理成章，总的说来，李公麟能集诸家之长，是师法自然而得其大成者，后人已经尊为中国古代第一大手笔了。
对于这幅《维摩不二图》，主题表现还是在人物的身上，况且每个时代对“以形写神”的理解也不一样，都会赋予它不同的理解。现在人们整个审美高度具象化了，但意象还是在具象之上的。
有传世王振鹏的临本与此幅的艺术风格、构图章法等极为相仿，只是在局部纹饰上稍有细微变化。
面对相同的内容，可能会反馈出不同的感觉而后到表现。那是因为我们注入的精神是不一样的，所以呈现出来的画面就不同。也许这就是《维摩不二图》传递给我们的不一般吧。
文字性离，无有文字，是则解脱；解脱相者，则诸法也。
《维摩诘经》传给我们安顿一生的终极智慧。
读书，不在看，不在记，而在熏，赏画亦如是。熏精神，养内涵，增智慧，得自在，才是“本”。
事实上，无论原作者是谁，该图代表着早期白描人物画的最高成就当是无可争议的。画家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长时间揣摩着人物的时间与空间，并完美地诠释出了经文的不朽之作！